小学5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的迅速。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我们居然就长大了。
事情是这样的。高中毕业以后，我去了北方念大学。嘉妙在站台上送我。我们互相抹了对方满衣服的眼泪，并说好誓守过去的诺言。
“等我回来再嫁啊~~我要站在你旁边的”
“喂，那你快点回来哦，别存心让我嫁不掉。”
“你不要太迫不及待，呵呵，万一你饥不择食地找了一个GG，那可要早点通知我，我提早赶回来！”
列车启动了，嘉妙挥着手。她的身影向后退去，最后在我的泪光中淡化成一片模糊。
她没有考上大学，已经找到了一份工作。能养活自己的时候，恋爱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可是此时她却不象过去那么向往婚姻了。现实的磨砺让她懂得了太多。我要爱谁？心中的王子。可王子是公务员吗？是CBD里衣冠楚楚的白领吗？有能力交得起小高层的首付么？经过这些琐碎而平庸的真实一打磨，原来的那个晶莹的幻想就黯淡了许多。有时偶尔经过那个影楼，她也会匆忙地低头而过。那些妩媚的蕾丝，会灼伤她心底某个脆弱的角落。从前年幼的时候，现实离我们还远，但理想却是忠实地陪伴着我们；可我们曾经那么热望的现实，一旦真切地接近它时，嘉妙却发现理想离我们却已经很远很远，一去不复返。
在这样的岁月里，她遇见了他。我想她是不爱他的，但是，好像至少她不讨厌他。我不知道他爱不爱她，可是我觉得他需要她，或许正像富豪需要管家——他是个自己做事业的人，冷静，克制，正在分期购入别墅和轿车。他有一次在朋友的聚会上见到了被朋友的朋友拉来的嘉妙。遇见了，然后留了手机号码。他们很快在一起了。然后他兴许是没有什么时间谈恋爱吧，因为他们结识三个月后他就很有效率地说，我们结婚吧。
重色轻友啊~~我接到她的电话时大喊。
不是，你听我说。我只是疲倦了。
我无语良久。我明白。倦意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在漫漫的生活里，随着心态的一再受挫，它会逐渐地渗透你的四肢百骸，直至将你的灵魂泡到慵懒发白，就像浸在水里的死鱼，臃肿而绵软，随波逐流再没有一点反抗的气力。当一个人对你说我多么多么地憎恨，那这个人就还是有希望的。因为他身上还有未曾泯灭的激情。可是假如一个人说我倦了，我接受，那这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平静。
所以我也没有反对。只是抑着满腹的愁绪问，那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坐飞机也要赶回来的。
你不用回来。
有没有搞错！我是真的着恼了。又不用你掏路费，我才拿了本年度的最高奖学金。
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我已经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近乎不知所措地冲出了公寓大楼。楼的后边有一片茂密的水杉树林，平日里因为害怕，我是绝对不敢在夜里涉足的，可是某种难以抗拒的激动已经麻痹了我的感官。我一直冲到树林的最深处，撞上了一棵树干，便偎着它慢慢滑坠到地下。苍紫色的天光从枝头筛下，撒满我颤栗的双肩。恍惚间觉得我就是故事里的那只兔子，很执着地一直跑啊跑，却没有注意前面有树桩般坚硬的现实，于是一头撞去，血流如注。在这样的状态下，如果真有一个男生经过，也许就会在不经意之间捡到我这个猎获物。因为陷在迷茫里的人是没有气力挣扎的。不过没有。我始终一个人僵化般地坐着，却忘了为了什么，值不值得。
手机的铃声使我略略有了知觉。
请不要生气，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会明白。是嘉妙。
我不听，除非那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局。而我直觉到那不可能。你不快乐，才会拒绝我的在场。
有的，宝贝。
“好吧。”我说。
当嘉妙听到他的求婚时，也是同样，带着麻木，这样说。
婚礼前夕的准备是很麻烦的，不过她有秩序地一件件把诸事打点妥当。甚至还带着一点轻松。或许她也分辨不出，她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心思早就不象童年时代那样容易荡漾了，这是肯定的，但在涉及到一个话题的时候，她还会兴奋些。我们都知道，那是关于她的婚纱。无论如何那总是一个甜蜜的象征，即使实际的生活不如童话真纯，面前站的人无法套进从前勾勒的王子的轮廓。但只要穿上了它，至少是实现了二分之一的盼望吧。有这点安慰，她也会知足了。她本来就是个随缘和易于满足的姑娘。
特别挑了一个晴丽的午后，她挽着他的手臂，逛了几家家具店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们去看看婚纱吧，你不是答应要给我买一套吗。
从我们第一次发现那家婚纱影楼开始，数不清的日子过去了。可直到那一天，她才真正有勇气走进去，接近那些婚纱，那些曾令两个小女生眩目的蕾丝迷梦。
先生要订做吗，喜欢什么样的呢？服务生迎上来。
要蕾丝的，很多很多的蕾丝。嘉妙抢着说。指着铜版画册上的一个式样。
哦，小姐真有眼力。那是名设计师打造的经典造型—— 一万多元。
那这个呢？他示意另一个款式。
嘉妙一看那图片，心就凉了。那是一件布艺的婚纱，很耐磨也很简朴。欣赏完了刚才那款礼服，再来看这个，简直就像刚刚惊艳于舞会上的佳丽，转眼间又看到了恢复原貌，守在炉台前的灰姑娘。
啊。这个很经济很实惠的，清洗起来也很方便，不容易弄坏。
她知道，比较起这件服装来，蕾丝是太娇贵了。娇弱得恍如人类的希望，那么容易破碎和损坏。
那就给你买这个好了？
可是我有钱，你给我买刚才那件吧。
其实从我们发现那家婚纱店开始，嘉妙就一直在存钱了。
呵呵，你是说你建设银行的那张折子？真抱歉啊，我用你的身份证提走了。上午我要买一只很有潜力的三年期基金，恰巧少这么些钱，店里的现金又一时周转不过来。过几年带利息一起还你好了。
他平淡地说。仿佛他只是在告诉她，他把她的一只面包吃掉了，以后再买一个大一点的还给她。
她一时间几乎没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她恍惚间知道他要把她的那个富丽堂皇的幻梦，剥落成柴米油盐一样简单的实际。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她便说，那我们租一件蕾丝的行吧。无论以什么方式，围裹在身上的蕾丝都可以成就心底的小愿望吧。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看那些陈列在橱窗内的出租品。我们曾隔窗凝望的那些。时间在推移，有些早就被换掉了，另外增加了些新的。但那纯情的效果却一如往日。紧束的腰身，曳地的长裙。蕾丝亮晶晶地闪灼着，就像小女孩的眼神，那么单纯而可爱。近一点，再近一点，她轻抚着那些丝缕和纹路，长久地沉默。然后转身向他，说，不用了，我们还是买刚才你说的那件吧。
他听到这话时并不惊异，到收银台付款去了。下午他还要去一趟证券交易所，对于他来说，事情办得越简单越好。可我听嘉妙这样一说，简直感到难以接受。
为什么啊……我不解。
当我靠近那婚纱的时候。我发现了我们很多年以来一直不知道的东西。在那些漂亮的蕾丝的弯弯绕绕中，沉淀着许多的污垢。越是精巧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弄脏，就好比越是细腻的心情中就越是容易积淀痛苦。宝贝。那时我想，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生活中本来有些简单和平凡的愿望就好，如同他挑的那件礼服，平淡却真实。我们十分年少的时候，不明白这一点，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带着距离产生的美感，看着婚纱，看着爱情和婚姻，只留心到它的华美。可却不晓得华美的长袍上爬满了跳蚤。
那——你就这样地嫁了。
是啊。
可是他一定要配得上你的放弃和牺牲。一定要对你好，要不然我砍了他。
没想到好学生还会这么暴力，可是宝贝呀，你去砍谁呢？嘉妙故作开心的笑声裂成一地悲凉的碎片，我已经离开他了。
离婚了吗？我大惊失色。不可能，一切都错了。起初我在宿舍接到电话时，只是以为她将要结婚了。然后她却给了我一个既成事实，她的婚姻是完成时了。可是这样一说，却又变作过去时了……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一个女孩真正成人的仪式就换了三种时态。光阴飞掠是不错，可也不至于快得这么残忍，我作为旁听者尚且难以适应。而当事人呢？我实事求是的好友，嘉妙呢？
我只是难过，并不伤心。
很长时间后我才懂得她这话的意思。当两个人是出于爱而走进婚姻的时候，真正的爱情会像强力的粘胶一样把他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日后，如果生活硬要把两个人分开的话，过去彼此粘连的部分一定会撕裂出鲜血淋漓的创口。然而嘉妙和他走到一起的时候，却并非因为爱情，而是由于安排。于是，他们的分手就恰似把两块凑巧拼合在一起的积木互相移开，没有伤害的形成，只有位置的改变。
就像接受必然的结局那样。哪怕是离婚协议书摆到他们的面前的时刻。都没有酸楚的争吵和泪眼朦胧的抗辩。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共书的这个乏味的剧本，已经写到最后一幕了。
但是难道没有原因，就有了这样的结果么？我问。
傻孩子，世界上只有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分离当然是有缘由，只是我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从在婚纱店的那件事开始，我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因为最初绝对的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逐渐的忍让和幻灭，我自认顺应时势地转化成了一个极度现实主义的主妇。我洗衣买菜，我当家理财。我绝口不提一切浪漫的要求。也许是太在乎，所以不愿意受到决绝的推拒和伤害。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再也难以忍受地向我提出抱怨——说他痛苦于这种机械生活的乏味和呆板。我大吃一惊。以往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工作狂，只有银行存款提升，才是他唯一的欢乐。可我忽略了一个本来很浅显的事实。作为优秀的男子，他有着敏锐的知觉，他其实也乐于享用生活中精致有梦幻情调的细节，只不过在当初他事业起步的初始阶段，这些东西相对而言不太重要，可以稍稍让位给工作罢了。我没能理解这点，只觉得我应一味抛却浪漫的任性，才可换得家居生活的安谧平和。当我最终察觉，却为时已晚。
可是这是一个你答应我的美好的结尾吗？我心酸地问，这难道是我们通常所说的Happy end 吗？
是的，因为我还有你。真正的好结局，是待你去实现的。
瞬间，漫天的星辉格外地熠耀起来，我明了了她的心境。年少时的那个纯白色梦境，又从幽暗的心海深处萌出，在夜风中像朵皎洁的睡莲重新绽放于思绪的水面，散出它圣洁妩媚的芳馨。梦境中，是我将来的情景。——在我的弱嫩双肩真正能够承受关于爱的一切烧灼和冰冻，愉悦和疼痛的时候，我走向我的那个他。依旧是那样柔雅的画面，没有太多热闹的装饰。可他却未必要有黑色石竹花般美丽的眼睛，只要他爱我的心同样真醇。那一刻我会告诉他，在我童稚的尾声，是谁与我携手期盼爱情，而在我青春的初年，又是谁用自己在生命中无意的踉跄，让我理解较为接近于真实的爱情。从那以后，我接受爱的现实内核，但是我不会放弃爱的理想外壳，一切罗曼谛克的美妙情趣。——就像我一定要穿上心仪的婚纱，永恒真爱的永恒象徵。
它会装饰着比普通礼服多出一倍的蕾丝，一种分外妖娆的奢侈。
为什么用这么多的蕾丝，他的声音动听得像竖琴上的弦音，温温袅袅，萦回于心。
　　我微笑，当婚戒圈定我手指的那一刻。因为我所实现的，是两个女孩的梦想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