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凌晓

这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兵刃的冷酷，上位人的猜忌。是他难以诉说的苦衷。

[将军令、１]
东方晓白。参杂在晨雾中的曙光一点点亮起，暗沉的光线令人昏昏欲睡。金銮大殿上，却是不同于往日的灯火通明。各大臣神情严肃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丞相宋成的眉头更是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军报加急。三个月前，边境西凉城遭到邻国侵犯，对方显然早有预谋，进攻猛烈且兵力丰腴。朝廷匆忙间只好组织七万大军先行战场防御，没想到七万大军竟支撑不到援兵到来。
龙座上的皇帝看起来很疲惫，他用手抵着眉心，低沉地开口：“敌军有多少人？”
老将军万武盛上前一步：“回皇上，敌军统共二十万大军，他们有备而来，粮草充足。我军由李安将军率领，虽拼死抵抗，但……”
“朕没问你这么多！”皇上不耐地挥挥手。坐上这个宝座已有十年，他耗尽心血。
皇帝抬起脸，威严的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朕的爱卿们，谁能率领援军开赴前线？”
大殿上鸦雀无声。万老将军抬眼看了看兵部侍郎陈余。他想起一个人。
良久，陈余突然跪到地上：“皇上，臣举荐一人。”他抬起头来，眼中是皇帝曾久不见的清明。
皇上顿了一下，缓缓开口：“你说罢。”
殿阶下的兵部侍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臣认为平定王迟尉能够承担此任。”
大殿上再度陷入死寂。直到万老将军跪下了，宋丞相也跪下了，大殿之上，所有臣子都已屈膝。他们都还记得。
宋丞相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皇上，当年迟尉通敌一说，只是猜疑，不成事实。现在大敌当前，如此危机关头，您就暂且用他吧！况且他曾……”曾是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平定王，时年三十岁，十六岁起义，与当初的皇上和李安推翻旧王朝，力挺皇上登上宝座。五年前因有通敌之嫌，被责为戴罪之身，大权旁落，成为闲王一名。
须臾，当大臣们都已一身冷汗，皇上叹了口气，看向兵部侍郎：“他在哪？”

[将军令、２]
迟尉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穹上缀落的寥落孤星。晨光四溢，使得几颗夜星更加黯淡。
李安怎么样了呢？
他想起三个月前，李安悄悄来向他告别。
李安喝了不少，抱着酒坛子大着舌头说：“迟、迟哥，要打仗了你知道吗？我真高、高兴！整天在官场混快闷死我了！现在他们、都不听我的，大哥也提防我……”迟尉苦涩的笑。
李安晃晃悠悠的在院里转，说：“迟哥，我、我肯定上、战场！我、我跟你说，我一定立…大功！”
迟尉只管笑他的呆样，笑道：“怎么，做了几年官便学的如此重利慕权？”
李安踉跄着拉住他，眼里是满满的坚定：“我要立大功，让、大哥赦、赦免你！咱们、咱们一起做将军！不、不然就太、没意思啦！”
迟尉愣了，半天才使劲眨眨眼，猛灌了一口酒，低低地笑：“呆子。”
…………
迟尉回过神来，天已大亮，远处传来几声马蹄声，又是一天。　
“迟将军！迟将军！”
迟尉慢吞吞的走过去开门，看见满头大汗的陈余，笑道：“寒舍竟能让堂堂的兵部侍郎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余却不同往日的针锋相对，大喘口气说：“快、皇上任命你为平定大将军，快接旨！”
迟尉手中的竹扇滑落在地上。

[将军令、３]
再披上战甲，握起泛着寒意的宝剑，迟尉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他抬眼看向送行台下的几万大军，他们眼中是炽热的战意，他们胸口是沸腾着爱国热血的心跳。迟尉狠狠的摔下酒碗：“儿郎们！锦绣河山要靠我们保护！你们可是愿意？”
几万人齐吼：“保护国家！守护皇上！保护国家！守护皇上！”
迟尉挥出手中的剑：“出发！”
不知自己的心情，却重拾自己的方向。
万老将军再身后高呼：“迟将军，老臣在此恭祝将军早日成功班师回朝！”

多谢你没有忘记你曾沸腾过的热血。
多谢你没有纠缠往日恩怨。

皇帝深深的看着他曾搁置五年了的将军。

[将军令、４]
快些，再快些！
迟尉心急如焚，率领将士日夜兼程赶往西凉城。虽知李安在那大可不必担心，但不知为何，他总觉不安。西凉城是离运河最近的边境，攻破了那里，顺河而下便可直捣皇城。
迟尉回头：“陈启！”
“末将在！”一名身披钢甲手持板斧的将士催马赶来。
“我给你五千人马，去守住运河河口！”
“末将遵命！”陈启领命远去。
迟尉又喊来王谰：“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准备战斗！”“是！”
马上就要到了，迟尉扬鞭策马。
李安，等着我。

“将军，这是……”终于到了西凉城，城中百姓早已撤离，独留守军在此苦战。
“走！”
沿途竟有不少逃兵，迟尉抄起一个士兵恶狠狠道：“你们将军呢？！”
“将军战死了！西凉城要失守了！”
迟尉大怒：“放屁！李安怎么会失守？！”一刀劈死逃兵，迟尉扬声喊道：“援军已经到了！都回去守城，违令者格杀勿论！”说罢，领兵进入城楼。
李安怎么会战败？他怎么会死？
迟尉大步走上城楼，一眼便看见李安的副将袁封急匆匆跑来，一见到迟尉便扑到他跟前，这个壮汉竟泪眼涟涟。迟尉霎时苍白了脸色：“李安呢？说啊！”
袁封咬咬牙，伸手指向城楼对面，那是隐约可见的敌营。不，敌营前吊着一个人。他昔日黑亮狡黠的眼睛无力的闭着，身上的白衣已染成血色。他的身体凌空，随着挟着烟沙的大风晃动。
——“迟哥，你要去打仗吗？带上我呗。”
——“迟哥，你看我穿上官服英俊吗？哈哈……”
——“迟哥，等我立了大功，就让大哥赦免你！咱们一起做将军，不然就没意思啦！”
　
迟哥。迟哥。迟哥。

迟尉的身形晃了一下，手搭在栏杆上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李安！！！！！！！！”
袁封扑通跪下，喉咙里带着无法扼制的哭腔：“敌军设下埋伏，将军冲在前面，被……”说到这已哽咽的不能自己。
迟尉死死的看着对面那一抹身影，手指硬生生在石栏上抓出一道血痕。他瞪大了眼睛，似乎里面有什么滚烫就要落下来。
“将军，敌军发出挑衅，明日攻城。”
半晌，迟尉艰难地收回目光，“传令下去，整顿军备，明日——”他顿了一下，“明日为李将军报仇！”
李安。不会让你白死的。
等打完了仗，迟哥带你回家。

[将军令、５]
帅旗飘飘，风沙扬起，战鼓沉重的敲响，号角呜咽。
迟尉举起手中的剑，杀气四溢：“勇士们！我们为保家而死，为卫国而死！值了！举起你们手中的剑！杀——”
充满着恨意和痛楚的声音在战场上盘旋，将士们皆亮出佩剑，吼声直冲云霄：“杀——”

战争吞没了热血和生命。每个原本不同命运的人都被冠以无选择的两种命运：杀，被杀。
士兵们挥舞着手中冰冷的武器，疯狂的噬血。
迟尉也在杀。他一马当先，按照原本的计划将敌人引入陷阱。他满身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苍天似乎在为这群自相残杀的人类哀悼，下起瓢泼大雨，地上血流成河。
迟尉半跪在地上，笑出了眼泪。这场战争，他们狼狈的赢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副将王谰已经战死，麾下的将士已战死大半。迟尉的腹部被敌军统帅开了个口子，血已流的麻木。
地上全是尸体，不过是一个昼夜交替，这些生命便顷刻湮灭。
迟尉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敌营。副将袁封紧随其后，默默地看着迟尉将李安放下来，用自己的战袍裹住他，默然无声。
半晌，迟尉喑哑着嗓子说：“李安，迟哥带你回家。”

[将军令、６]
平定大将军凯旋归来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皇上亲自在城门迎接。迟尉戴罪立功，以功抵过。
金銮大殿之上，皇帝略带笑意的问迟尉：“你已是整个国家的英雄，你想要什么赏赐？”
迟尉看见皇帝眼底的那抹戒备，沉默不语。

当年你觉得我功高震主，千方百计削弱我。我明白。
狡兔死，走狗烹。
大哥，我最后称你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