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文艺一点的别名为《路在轮下》,但我觉得不如主标题有[意境]。
——特别送给万里晴空和亿万斯年。缘由是这样的:亿万斯年受到万里的《窗外的琴声》启发,从而写出《钢琴少年》。由于我个人认为万里窗外只有汽车鸣笛声,也受了启发,憋出此篇。但这不是EG,所以不纳入欠抽系列,这是严肃文学,表明我对高雅文艺的抵制。既然不是为了欠抽,还请大家不要随便抽。
另,文章风格肯定要受到最近那篇《惊夏》的影响。但是文章不是主要的,最近大家很喜欢秀图嘛,我也时髦一次。
(各种汗味…)
(据说很帅?)
(……)
【好了,如果大家已经被雷倒了,请继续看下文,其实和这个图没什么关系。】
正文:
这个少年有个颇具意味的名字,陆常。似乎从他在黑乎乎的混沌中瞥见世间的第一抹光亮那一刻起,他母亲似乎预知了这个孩子的人生路将会比其他人更长更艰辛。
从小他就对有轮子的东西显示出极大的兴趣。最初是两个轮子的踏板车,后来发展成四个轮子的滑板,当他年满十二岁时,他已经能够熟练操纵八个轮子的旱冰鞋了。他母亲很是骄傲,她觉得陆常长大后一定能够开上机动的四个轮子小轿车。
然而当他颤抖地敲了一下“中考成绩查询”那个键后,只觉得两眼一片漆黑,对任何数字都不再敏感。三年职高,弹指而过。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年,他成功地超额完成她母亲给他的任务——他开上了六个轮子的机动车。那时的他,已经不能被称为少年了。
照说他需要几年驾龄的,才能从C本变成A本去开公交,可陆常已经迫不及待要工作挣钱了。即使是小城市,这也不是几瓶白兰地就能解决的问题。当初陆妈带着小陆对负责人说,你瞧这孩子长得多机灵,你看他那天生大脚板,绝对驾驭得了公共汽车!快,给叔叔脱下鞋看看……负责人捏着鼻子连连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其实我这里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上面。他指了指上方,对陆妈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陆妈从包里掏出一厚摞粉色老头像的纸,示好道:这点小意思……
此时陆常那只绝世大脚掌正稳稳地踩在油门上。
一身深蓝色,手握方向盘,天热空气燥,张口就骂人。陆常不喜欢自己这副形象,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刮胡刀,他没有男士香水,更没有文雅的词来修饰他的言谈。他深知有了这一切就是少年,没有这一切就是中年,不在乎这一切就是老年。
陆常从小就是路盲,尽管他能从一个终点站位移到另一终点站。可每当有人站在车门口问他哪里哪里怎么走的时候,他都会装作不耐烦,大声嚷嚷,上车就给我上,不上就滚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其实,他只是掩盖自己业务的不熟练。还好配备的售票员很是渊博,对小城的四面八方十分熟知。这位售票员却偏偏是个中年妇女,因此陆常连她叫什么名都没有问过。
又是一年夏季,这对陆常意味着满车的各种汗味,心情狂躁的乘客,车上电视里的“碧生源肠润茶”广告没完没了地放。然而在他心里藏着一个故事,他似乎觉得夏天应该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许公交车不是个很浪漫的地点,但他渴望着,等待着。陆常执著地把自己归为少年一类,甚至说服自己他一定是为了提前上学被父母谎报了生日。总之他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快就老去,不至于老去在一辆公交车上。
这辆车到现在也没有安装空调,虽然这渐渐对少年变得无关紧要。可是空调的有无直接影响到个人尊严,想到这里,少年就很气愤。凭什么有些车就有空调?有些车没有?难道是有空调的车的司机比没有空调的车的司机娇贵么?少年觉得满腔愤怒无法释放,肚子里翻江倒海,口干舌燥。他只能更加残暴地冲着他的乘客和售票员大喊大叫。毕竟,每个人都需要找一个出口。
其实他并没有因为吼别人而快乐多少,只是像个即将涨破的轮胎,撒撒气感到一身轻罢了。岗前也有过这样的培训,做这行的必须像空气清新剂,吸入CO,排出O2。
陆常每天都坚持带口罩。他觉得真正的帅哥需要低调。
这样的低调,引起了某雌性的注意。这一天天气依然燥热,陆常濒临崩溃,他打算把车开到终点站,回家喝两瓶啤酒,倒头大睡。但似乎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带口罩?H1N1已经过啦!”
他一回头,才发现一漂亮雌性饶有兴趣地观望着她。都终点了她怎么不下车!
“因为我不习惯这里浑浊的空气。”陆常从来没有读过GJM,然而装十三技术竟然如此高超。很多才能,都同他那绝世大脚一样,是与生俱来的。
那雌性听到这里,顿时觉得陆常气质非凡,绝非普通公交司机!于是夏天所剩下的日子里,她没事儿就跑来坐车,她想等到一个成熟的时机……
而从陆常这个角度来想,他也是非常心动。他常常从车上方镜子偷偷看她,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可能只是为了让他送这一程。陆常越想越甜蜜,越想越痴迷,甚至有时看出了神,竟然忘记自己在开车。一个急刹车……车上的人被甩出了座位。
“怎么开的车没长脑子啊?”后面一个声音骂道。
陆常心不在焉怪笑两声,也不回敬。售票员阿姨都惊异于这个小子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好了,转念一想,或许是恋爱了。
夏天始终没有空调,陆常再也不觉得是有辱个人尊严了。夏天的火热是为了他而存在的——为了他们。这是车内电视里传来“400-123-123宅基送”的欠抽唱声,他不禁大喜。对,就是这个!
“内个,你可不可以和我去吃内个,啃的鸡?”一次到了终点站就剩下他们两个,他羞涩问道。
“啃……的鸡?哦哦……肯德基啊。好啊。”雌性窃喜。
陆常那晚翻来覆去紧张得没有睡着。他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没有经验。万一出丑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显得自然?翘二郎腿是不是就显得自然了?夏夜漫长,他把自己裹在毛巾被里,右脚若有所登。
转眼就是明日,两人对坐在肯德基里。陆常觉得尴尬,翘起二郎腿却发现没有空间,只好那样别扭着。那雌性也觉得空白,问陆常,要么,我们去点餐?
这不禁让陆常紧张起来。他四处张望,看见一个抹桌女工,打了个响指,像是很有范儿的样。女工应声过来,一脸迷惑。
“我还像上次那样,”陆常强装镇定,抹一下光亮的头发。“我们点两碗牛肉面,最好只有肉没有面。”女工久久矗立在原地。“先生,我们这里没有牛肉面,况且你应该自己去柜台那里点。”她最终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陆常,磁性和女工围在一起,六目相对,尴尬无比。
最后雌性熬不住了,自己跑去点餐了。
“诺。”她把一盘子红红黄黄东西摆在陆常面前。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
就餐的时候很安静,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吃完了,雌性迫不及待地离开。陆常追过去,他知道自己没戏了,但是为了好聚好散,他还是提出要把雌性送回家去。雌性冷笑两声,用什么,用你的公交车么?
陆常不再作声,目送那本以为可以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扬长而去。
雌性这么一抛弃陆常,可完全坑害了社会。
售票员阿姨发觉,陆常得脾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周期循环一样又回到老样子了。再转念一想,或许是失恋了。陆常脾气随日子递增,进入三伏天气之后更堪比手榴弹。开车时不仅左右摇晃,而且油门也是踩得时紧时松,乘客们只能前俯后仰,大脑被摇成打散的鸡蛋黄。进入城市的繁华地段,更是堵车堵在心口里,让人烦闷心慌。
车上依然没有空调,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仅是个人尊严问题了,而是民族尊严问题。为什么别的国家的公交车都有空调?我们的没有?难道外国人比我们尊贵吗?越想越气,堵前面的车开走留出一些缝隙的时候,一辆不要脸的出租插了进来。陆常火冒三丈,按住鸣笛不放手。那架势,像一个中年危机老男人要斗殴。
嘀——所有乘客皱眉捂耳。
此时此刻,在道路旁边的高大居民楼第十层的公寓里,一名为万里晴空的大才子正在写散文。咦?那是什么声音?如此优雅动听,如此高调,如此有节奏!那声音,是一种独特的意境!于是万里灵机一动,挥袖写下一篇空前绝后的《窗外的琴声》。写完他欢喜地感慨:“世界如此高雅,我是如此文艺!”
而不知,使这位万里的内心实在强大。因为就在隔壁,一个老头子摇着小扇子隔着窗户听见的,却是夏天里一个开没有空调公交车的少年的烦躁。
我们继续说故事主角,陆常。日子一天天过去,为了提高票价,陆常所开的公交车终于换上了空调。可是他忘记空调的存在,并不觉得有了空调就有了个人尊严和民族尊严。这两样,恐怕是他此生无法见到了。陆常笑他的一生,全部都在他点开“中考成绩查询”的那一瞬被写好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还认为他那一百多斤人肉的力量能够改变什么。
陆常在两点一线间渐渐老去,他越来越不明白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反而是六个轮子的路烂熟于心。他渴望幸福终点站,可是当人们向他问路时的称呼从“小伙子”变成了“大哥”变成了“大叔”变成了“大爷”……他希望把车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当他的头顶开始露出第一片空地时,他还是告诉周围的人,要称他为少年,为了他从未享受过的青春。
陆常还带着口罩,可只是为了不得肺癌,再也不用此泡MM说话再也不GJM了。文艺啊那些事情都是为了吃饱了撑的的人存在的,防止他们活得无聊而自杀。陆常明白自己是金字塔的根基,甚至地下室,他的人生苦乐,可以在一个闲聊着嗑瓜子的下午被作家挖走,轻松变成一种给消费者看的励志或者说忆苦思甜的读物。他的一生都是文艺,可是并没有过上文艺的一生。
陆常回想他这一辈子除了有过快乐的童年。并且在他的黄金时期,请过一个女孩吃啃的鸡。至于其他什么白衬衫,画板,单车那种文艺的东西。他从未听说过,也并不向往。
然而,他所剩下的生命,全都在每一个夏天的烈日烘烤下,没有空调的公交车里,一点点被蒸干。
后记:许多人不是藏匿于角落中,而是物竞天择般的被人们屏蔽在视线以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