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孩子一样满含悲伤,静悄悄地把梦想合上、 上官晚秋
【伍】
我一直记得一个木马。它那么瘦小,只能承载一点点分量。
有一段时间我是在浑沌中度过的。我发了疯的想自己就是那个木马。我正初三,那个充满叛逆、颓废与一些无谓的恶作剧和呻吟并存的年龄。和我一起的,我最好的朋友,肖越。她和我一样的长发、黑瞳,和有些白皙的皮肤。我们会约好在哪个时间一起去逃课然后去哪个地点。
在每个逃课的时间里,肖越骑着单车带我去郊区外的游乐场。她往往没命地蹬几十分钟,然后一路上我们东扯一句,西拉一段。我右脚的脚踝受过伤,是在市里的一次舞蹈比赛上摔倒的。然后我从此不能再穿上心爱的舞鞋,甚至不能骑单车。游乐场在那时没有现在这样纷繁,唯一可以吸引我们的就是游乐场最左面一个塑料顶棚下不停旋转的木马。在那时花五角钱可以在上面玩半个小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肖越家里很宽裕,可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木马一上一下旋转前行——每一次都是那么轻舞飞扬。肖越骑在木马的背上,她笑啊、唱啊,她的发丝随木马的旋转在我的视线里模糊、清晰、再渐次模糊——
我一直在仰望着木马,在我的整个初三。后来我和肖越同时考上了本地的一所普通高中,而上天又有意安排我们在一起——有所不同的是又有一个人介入,他是乔宇。高中时沉思、专注,从不谙的叛逆里褪尽伪装的时代。在平淡了的高一和高二,我和肖越没有所想要和所预想喷薄的炽热。高三时游乐场里多了摩天轮。我和乔宇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儿而肖越依旧孩子一样每天没命地调侃。玩木马的第一次,票价已经涨到了五元——可我不是从前,也不会从前。肖越忘记了我们的木马时代,她爱上了摩天轮。她在仰望她的幸福,只属于她的碎念幸福。
我们约定一起考取一所大学——
然而我落榜了。
……
在一个飘着霪雨的天气,作为我大学四年的结束。而此之前,他们早已毕业一年。从他们上大学,我决定复读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再没有过联系——乔宇来家里找我,样子很狼狈,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放下之后就匆匆离去,只说了一句:旋转的木马,终究只能承载一个人的分量……
那是他和肖越的孩子——也就是,你。
安郁哆嗦了一下。
【陆】
然后剩下的只余幻想。
关于母亲的细枝末节。
也许是漠漠的眼神,也许是颔下头的微笑,也许是抬起下巴的傲然回望,也许是躺在床上轻轻合着眼的姿态,也许是为了掩饰关爱的冷淡无言,也许是同情以外的帮助,也许是与亲情无关的交往,也许是牵扯着嘴角不紧不慢的冷笑,也许是无疾而终的梦境。
所以一直在揣摩着那些细节。
仿佛现在才知道,又仿佛比谁都更明白。安郁想象着节奏是否如告别的忙音,刚好覆盖住心跳的频率。她所预想也所接受的父亲离弃荒谬地演变成双亲背信。一直以来所磨练的从容锐利仿佛一瞬间崩塌,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不能自己。她跌撞地逃离在母亲模糊了的视线里,插着耳机把P4放到最大音,是疯狂的ROCK BAND,安郁喉里哽咽着些什么东西。
我是幸福摩天轮里结的苦果,让本来轻舞的旋木再不能飞扬。我只是在满足一个人卑劣私心的幸福后,再不能旋转的木马。安郁千百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她低头不敢直视母亲已经暴露了很多很多或许在母亲眼里昭然若揭的谜底。她在母亲面前愈加胆怯,让本来很浅的薄膜俨然变成一堵笨重的墙。她甚至想自己可以叫“母亲”母亲也只是被施舍的一种怜悯。她所做的一切、所不敢做的一切、所想要做的一切、所无力触及的一切——让母亲像孩子一样无可所错地害怕起来。
“孩子,给妈妈讲讲朱自清的《背影》吧。”“母亲,我……”“叫我妈妈啊,很想听小郁讲呢!”“妈妈,”安郁的眼里注满了东西,奇怪的是,明明不是一个具体的映像,却会很自然地认为是很具体,“《背影》里写父亲了,他送儿子去读书……”“小郁,对不起,妈妈不称职……”
安郁哭了。
【柒】
安郁原来的名字不是安郁,而是乔旋可。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告诉她的。母亲说她知道他爱着她,乔旋可是他给安郁起的名字。安郁明白,母亲叫安可,他是乔宇,而他们,都曾爱旋木虔诚的飞扬。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飞簇起一团红晕。安郁突然觉得,母亲一直在伪装着自己,面对生活她过早地抛下了那颗少女心。母亲以往苍白的轮廓多了一抹诱人的色彩。
母——妈,我懂,我什么都懂。安郁抚着母亲的脆弱和十五年来独自担负的折磨,只一句并不高明的慰藉让母亲心里掀起大片波澜,一直以来想要把安郁当作泄愤对象的念头被重重压下。她颤抖着手抚着安郁心里有性情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触到了她心里最坚硬的地方。孩子,母亲把安郁抱在怀里,安郁有些喘不过气,可她不挣扎,她感觉,被母亲拥着是那么温暖——妈妈爱你。从母亲唇间吐露的话语伴着清风就这样悄悄地飘到安郁的心底。
“我们去游乐场把!”“嗯,好。”
“我们玩旋转木马吧!”“嗯,好。”
“叮铃——”
木马在旋转,在轻舞飞扬。永不变更的歌声让母亲恍若一切都是昨天。手机铃响了,母亲打开,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你是无法企及的光,无法戒掉的想象,无法放弃的喜欢,无法忘却的——旋木。母亲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笑了,“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永远是被锁上。”耳畔是王菲唱的想《旋木》,母亲拿着手机,用力地向游乐场的胡湖中央扔去,手机掉落下去,溅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安郁把一切看在眼里。
“就这么结束了?”
“是的,都过去了。”
“曲终人散,发华鬓白红颜贻。烛残未绝,与日争辉徒消瘦。”
“哈!《逍遥叹》……”
【完】
(“所谓照片,不过是纸上的映像。既已无那般浮华,又何必去寻些昔去的记忆。”“孩子,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都将重新开始。)
照相机只是虚构了另一个世界。
而我们在那个世界里成为主人。
于是权利和满足来源于此。
花也露出脉纹。
蜻蜓有一双翅膀,它停浮在光斑下。
人们的皮肤光洁,散发着轻微的芬芳——照相机只是虚构了另一个世界。
伪装成美丽,而真相都在影子之中。
用它可以麻醉誓言。
两片房子中间空白的土地上,谁都可以相信那里出现了神的影子。
……
最后总是在照片上重逢。
那应当是会比土壤更加温暖我的墓穴。
我们在不真实的天空下,海面上,街角巷尾,解答每张照片留下的谜团: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旋木的影子镂刻在记忆上,
远不如照片时光里的那般浮华。
在某一刻突然长大,
这是一个,
本早该结束的游戏。
——《日日歌》落落
《最小说·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