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你知道宇智波一族的秘密吗?
饭桌上,佐助平静地喝了一口汤,抬起头问。
他的病症已然好了许多,虽然仍会在某个夜晚梦游似的来到卡卡西的床头说好饿,然后冲着一桌子的食物大吐特吐。但毕竟是有所好转,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起码能够正常吃饭了。这是纲手做的总结。
卡卡西怔了一下,随即避开锋芒反问,哪个方面的?
佐助喝汤的勺子顿了一下,望着素白的碗底说关于斑,关于斑和他的弟弟。
该来的终究会来。卡卡西放下筷子感叹。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当一个问号破空砸来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哥哥他——告诉了你多少?
佐助抬起头,望着卡卡西。卡卡西发誓那一瞬间他看见血的颜色从佐助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又飞快地隐没下去。佐助摇摇头,你说吧。
他们——他们一开始很好。卡卡西第一次发觉原来说故事是如此艰难。
嗯。佐助点点头。继续。
后来,斑发现了一个关于万花筒写轮眼的秘密。卡卡西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汇。
等一下。佐助抬手打断了卡卡西的话头。这些我都知道,鼬他——我哥哥他告诉过我。
卡卡西观察着少年的表情。提到鼬的名字的时候少年的眼睛有片刻的黯淡,却又不知出于一个什么原因改口称其为自己的哥哥。或许时间与错位的空间当真是最好的药方,“哥哥”二字跳跃得蹦了出来,酸涩地犹如两颗青橄榄。
但他毕竟说出来。不仅仅是承认了鼬,更是承认了他自己。
卡卡西暗自微笑了一下,多年前鼬临走时托付给自己的担子此时终于卸了下来。他承认你了,你听见了没有?
于是卡卡西无比轻松地问,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佐助皱着眉做出一个思考的动作,半晌后兀自笑出了声。他边笑边对卡卡西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哥哥很不会将故事。再美好的睡前故事到他嘴边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他甚至将斑的故事当成一则童话来讲,不是很可笑么?
卡卡西看着佐助笑得落寞,又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话。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佐助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可是我惟独忘记了,忘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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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西总是觉得佐助还小,而鼬留给他的爱太过于庞大,犹如一张密织的网,几乎能够遮蔽住一整个天空。被鼬的爱重重保护起来的佐助,因为看不清世界而固执地不肯相信。这是每个孩子注定的成长过程,只不过漫长而痛苦罢了。
彼时佐助的所有毛病都莫名其妙得痊愈,只是比以前更为沉默。戴上狐狸面具,并且很快成为暗部队长。谁没有一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新上任的六代如是说。况且他当时算不是背叛木叶。鸣人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他只是背叛了自己而已。卡卡西在心里默默得补充了一句。
任务永远也做不完。佐助甚至找不出完整的时间来照一次镜子。有一次的任务是去邻国窃取情报,回村途中追兵的尾巴却怎么也甩不掉。佐助带领的小队被迫绕终结谷反击。队友们埋伏好之后佐助却恍了神。对峙的两座石像在无数的风雨洗刷过后略微有些磨损。佐助辛苦地抬起头,注视着斑,自己的祖先,头上崭新的护额突然反射出眩目的阳光,深深地刺入眼瞳,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他想起那个结尾,释然地微笑起来。
流经终结谷的波浪奔腾不息,湍急的水面上能看见湖地尖锐的灰色石子。佐助看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鼬的脸便隐隐约约得浮了上来,深深的法令纹冰冷得横亘在脸颊两旁,眼底是纯净澄澈的谵黑。
只有他一个留到了最后,佐助想。当时自己的身上被太多的幽灵所占据,混杂不清因而自己忽略了他的脸。现在其他人都离开了,于是发现只有他始终义无返顾地保护着自己。
宇智波家的老宅,早已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夜晚就偷听过童话故事的结尾了吧。
所以当自己用沾着鲜血的双手扣响老宅失修的木门时,才会听见幽灵们不屑的怒吼,让自己在痛苦中忏悔。
追兵的脚步声恍若是从世界的另一头传来,飞快得抵达眼前。佐助睁开眼,旋转的三勾玉沉在一片血水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如此紧张的时刻佐助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他觉得自己的脚轻轻地飘了起来,血脉平静地如同一条沉默流淌的大河。
——结尾是,斑夺走了他弟弟的眼睛。
哒哒哒。小腿起跳的声音。
——但他没有抛下他的弟弟。
铮,铛。冷兵刃相撞击的声音。
——斑将维系万花筒写轮眼的方式埋在了南贺川神社的密室里,勒令族人不得再次提起,因为这需要牺牲至亲之人的眼睛。
扑哧。利刃没入血肉时的模糊声响。
——然后他请求初代给自己和弟弟换了名字,并将这两个名字并排刻在慰灵碑上。
滴答。粘稠的血液扑向大地。
——最后,最后斑带着他的弟弟一起离开了木叶。慰灵碑上的名字是他们,也不是他们。
队长!队长!佐助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于是下意识得回了句“什么?”但他觉得身上很疼也很累,第一次任由自己就这样倒了下去。
——哥哥,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因为他们始终是相爱的。
当卡卡西赶到医院时很清楚地看见纲手在冲他摇头。疲惫的女人半眯着眼睛宣布希望不大,他几乎没有多少求生意识。
鸣人激动地喊要冲进去把佐助打醒,小樱被自己的悲伤压弯了腰。卡卡西扶了扶护额,他觉得带土的写轮眼正在那下面发出悲坳的尖叫。
于是他走上前去,扶起小樱,拉住了鸣人,六代大人,让我来吧。
卡卡西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里送走过多少同伴,但这一次他竟恐惧地几乎挪不动步子。佐助躺在那里,浑身上下的绷带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僵硬的木偶。卡卡西觉得自己的眼角胀得厉害,他恨不的冲着佐助大喊你个傻瓜怎么会让自己伤成这样。可是还没喊出声嗓子就哑了,仿佛是被空气掐住了喉咙。
佐助睁开眼,朝卡卡西虚弱地点点头。卡卡西走上前去,只觉得什么都成了多余,他甚至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最后他说,佐助,你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佐助笑出了声,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冲卡卡西招招手,一脸神秘地说你知道吗,写轮眼,是可以看见鬼的。
不理会卡卡西的惊讶,佐助用最后一点查克拉开启了写轮眼。就像这样,佐助指着自己通红的眼睛说,你看见了吗,就像这样,鼬他,就住在这里面。
卡卡西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幻觉,然而他的写轮眼也看见了,带土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是鼬啊,是鼬。
一瞬间血色褪尽,佐助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卡卡西,我会活下去的。少年的声音从被褥间传了出来,模糊却坚定。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你知道那结局。
这就是宇智波佐助留给卡卡西的最后一句话。夜里的月光透过窗帷照在少年清冷的背影上,卡卡西望着空去的床位,恍惚间只觉得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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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宇智波佐助和宇智波鼬的名字被并排刻在慰灵碑上时这个巨大家族的传奇才总算画上了句号。与初代一同创立木叶的姓氏,终于在某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土崩瓦解。
惟独留下那两个名字,在慰灵碑阳光照耀的缝隙间,在南贺川神社布满尘埃的家谱下方,还有宇智波老宅某处苍白的墙壁上,都刻着那两个名字。受人仰望,遭人猜疑,被人铭记。
但他们始终那样并排站立,亲密无间。
木叶依旧沿着她繁荣的道路发展下去,当年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如今都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领导者。卡卡西依旧看着他的《亲热天堂》,感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只能混个没什么发展前途的辅导老师。
六代火影用尽各种方法试图从卡卡西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其中包括提出加薪的诱惑和降职的恐吓。但卡卡西始终没有开口,他只是疲惫地对鸣人说别去打扰他们了,这是他的愿望。
直到有一天六代火影溜出来探卡卡西的班,终于在慰灵碑前找到了他。鸣人头脑一热便发难说老师你又迷路了么?卡卡西抬起护额开启了写轮眼,三个宇智波的姓氏变成了血红色。他喃喃地说是迷路了,一直没能走出来。
鸣人沉默不语。他不是听不懂卡卡西的指意。只是话都堆在一起,拼凑起来却又是如此地苍白无力,压根说不出口。
有风掠过头顶的枝叶,哗啦啦地撒下无数光影。卡卡西出神地伸出手去碰触那些冰冷的刻痕,指尖滑过时光流逝的印记,卡卡西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这般无力。
很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于是鸣人终于知道原来佐助没有死,他只是用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背负太久的使命,并且从此将宇智波的姓氏从木叶的史册从彻底抹去。他一定是太累了,鸣人想。
卡卡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起了怕麻烦的鹿丸,时常躲到谁家屋顶翘班看云。他不再使用那一只写轮眼,伴随这一同消失的还有“木叶第一技师”的称谓和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忍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永远迟到心不在焉的普通老师,只因为他生怕人们会从他的眼眸深处看见某个少年清冷的影子。
卡卡西还记得佐助当时的表情,他说,写轮眼,其实是可以看见鬼的。说话时嘴角落寞地上扬,像一阵干涩凛冽的风。
卡卡西躺在屋顶上闭了眼睛,他的身后便是宇智波旧宅。潮湿阴冷的气息顺着爬墙虎的枝桠不断向上滋长,几乎就要于阳光站于同一水平线上。
这里终究是空了。卡卡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护额因为侧卧的姿势而略微有些歪斜,露出鲜红的一角。
忽然那清冷的旧宅内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卡卡西猛得转过身,恰好看见那个黑发少年立于庭院中央,身旁是他一脸宠溺的兄长。
卡卡西摇了摇头,试图看得更真切些。
阳光猛烈地照了下来,枯叶与杂草丛生的院落里萧条一片,没有任何人影。
看错了啊。卡卡西自嘲地笑笑,转身跳下屋顶。
屋下是他新一班的学生,血气方刚的少年大喊,卡卡西老师,你又迷路了啊?!
卡卡西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微笑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