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工茧
{一}
四月是我的生日,我是金牛座。
出院的时候还只是三月份。妈迫不及待地帮我提前过了生日。她说人多热闹去去晦气。
左腿隐约地疼痛。周五还有一支施沛特。
三月三十日阴霾的天空,灰蓝灰蓝的像是大病过一场的人的脸。乡下的三层小楼房前摆了十张酒席。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夜晚还有烟花可看。
果然很热闹。
{二}
猫说家里人都对你很好,以后别在任性了,别惹妈妈伤心。他说的时候目光温柔。蛋糕上的图案逐渐被蜡烛熔开。
猫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男友。妈妈对他很满意。知名大学毕业,健康结实,家境优越。看他在医院里陪我说一下午的话,仔细为我洗头发,妈妈便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轻笑。我们当然不会有争吵。因为他不爱我。
我和猫认识一年多,真正在一起有三个月。我们在上海同居。每天下了班他来邯郸路接我,然后一起去吃饭,吃完饭我帮他洗衣服。晚上不上课的时候会坐910的双层巴士去外滩散步。然后我们各自在网络上玩自己的。偶尔他会发消息给我:“亲爱的,该睡了。”我便向我的网友们道别。
偶尔他会过来敲我的头:“我刚才在线上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基本上空闲的时间两人在一起。日子平淡得像婚后。双休日没有节目,就窝在床上睡觉。冗长的睡眠里醒来会觉得阳光刺眼。
我每天花很长时间照镜子。仔细地看眼角是否有鱼尾纹。我问猫我是不是老了。他总是安慰我。而我则喜欢在他颈上、唇上印上淡紫的吻痕,很迫切地打上他是我的烙印。
认识猫的时候他有一个南京女朋友。
猫将他的故事全部讲给我听。他说高三期中考试时逃了一个礼拜的课跑去南京陪她过生日,回来差点被开除。下大雨的时候旁若无人地背着她跑马观花了两条街。第一次吻他时被她扯下衬衣扣子。
猫睡品极好,左手臂压在我身下,整夜地搂着我。
那晚他说了许多,其实距离他们分手并不是很长时间,可是他述说的声音是平静的。他说我爱了她四年,四年的快乐日子,零零碎碎的回忆可以记上一辈子了。
为什么不继续?我问。我抓着他的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隐约可辨一个苏字,她的名字。
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就得不到幸福。猫叹息,可是她将自己的名字用刀片刻在我的手臂上,她要我一生记得她,而我却不是她要的幸福。
黑暗里猫俯过身来亲我,我极力地回应他。我想让他知道我可以给他,幸福不行,但起码可以让他取暖。可是他没有继续,他拍拍我的脸说,睡吧。
我的热情被迎头浇熄,我扳过他的脸想看看他眼中是否有燃烧过的灰烬,可是他双眼闭着。
{三}
屋内一片漆黑。
我从来没有对猫讲过我的故事,我想我是不屑在一个男人面前裸露我的伤。
今年夏天过得很不顺。腿痛,连着两个月猫陪我去医院运动康复科的专家门诊。
旧伤。两年前的一次事故。
打施沛特的时候看牙签粗的针硬挤进膝关节里。剧烈的疼痛。我的指甲抓破了妈的手臂。
妈说你怎么敢跳下去?怎么敢?说着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猫无言地拍她的肩膀把她领出诊断室。
我从未告诉过妈妈其实我很早就开始恋爱,并且爱得那么深。在我很多文字里面,述写的都是我和阿树的故事。
二十岁以前的我都是白衣白裙,脸上没有任何脂粉。我要保留最初的模样,等他回来与我相认。
很长时间我都梦到他坐着地铁离开我的情形,我散乱着一支辫子拼命地在站台上跑,冲看不见的他挥手。在地铁踪影全无的一刻,我跃下了高台。
甚至不觉得疼,甚至没有泪,只有呜咽。但当时需要疼的感觉和大哭一场的宣泄,让我有一刻忘记思考忘记回忆,获得片刻喘息。
我是一个与苏不一样的女子。猫说这是他选择我的原因。她用刀片在爱她的男人手臂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而我不会。
在我绝望得从高处一跃而下的那刻开始,我明白,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原来真的不会幸福。
我不可能是树的幸福,所以他离开。
我与猫同居,我们不过是需要更切实可靠的拥抱。
{四}
深夜qq遇见网友香香,她问:死女人,到哪去了你?想你了?
我笑,我也想你的。
有一次在南京的酒店里,醒来是下午两点。我的烟早已抽完了。房间里没有热水。我很伤心地打香香的手机。我说我要死了,我很寂寞,我很寂寞。我觉得只有她那细细的绵绵的声音能抚慰我。我虚弱得像个稻草人。
混乱的信号。手机只剩一格电了。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已经断掉。
我蒙着头大哭一场。我想爱我的那个男人到哪去了。我想他买德芙给我吃,抱着我说话。睡觉的时候不光是搂着我,我要把手和脚都挂在他的身上。可是他不见了。
临走前我和香香约在火车站见面。她穿着紫色格子衬衣,白牛仔裤,神色漠然。粉嫩的肌肤,除了胭脂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化妆品。我穿着玫瑰红的棉布长裙,我最喜欢的衣服。
她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们一同并肩走在步行街上,流连在精致的橱窗前。我们亲如姐妹。
我们喝焦糖玛奇哚,吃哈根达斯,抽圣罗兰,谈杜拉斯。
我给她讲我的阿树,四年前的阿树。其实不过是自己后来拼凑的记忆。
香香说她每年都会去看她过去的男朋友,今年也许是最后一次。并无特别意义,只是藏在他上班地铁必经之地偷偷看几眼,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他的侧影。
我好奇她竟是这样懦弱的人,好奇这样的爱情。我好奇的还有她左手中指上的铂金戒指。直觉应该是戴在无名指上的。她说那是18岁生日男朋友送的。“很多年很多年以前”,阳光里她忽然笑着说喝玛奇哚的女人都是寂寞的女人。
我们都是寂寞的女人。
{五}
四月的春天。
猫和我一有空就跑南京、昆山一些周边城市。我们买了很多衣服。我们常常混着穿。不分彼此。
猫买了一床蚕丝被,一路捆着背着回来的。蚕丝被是双工茧织造。双工茧,两个蚕宝宝合织的一只茧。
我对猫说我和他就像这样的两只蚕。
他不说话,只一味在四处行走的路上不停地给我拍照片。相机是Olympus的,香香来见我时送我的。
玩了两天。周一早上人特别懒。
我在卫生间刷牙。猫只穿了一条牛仔裤进来洗脸。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一直照进来,狭小的空间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他说,或许我们这辈子就这么平淡地过。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有些人明知道自己不爱,却想和她在一起。有些人明明相爱,却无法厮守到老。婚姻并不需要爱情。
我知道。
我们身上背负了太多别人给予的伤痛。
我笑着说,有个网友介绍给你认识吧。你一定会喜欢她。
没必要,很无聊,不觉得?
猫打开门走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下,他转过身很认真地对我说:“宝,我想和你结婚。真的,我很想。”
我笑,可是你确定我不会爱上你吗?
{六}
夜晚,一抬头就看见橘红色的天空盛开曼妙无常的烟花,却很快地散去,瞬间有恍惚的幻觉。城市就仿佛一本被千万人翻阅过的书,昔日朴素的封面,精致的句段被撕去的撕去,被圈阅的圈阅,遗留下的只有一些变形而庸俗的汉字。它们挤挤挨挨着等待下一个期望收获的人去阅读。
而我在为谁等待。
我对妈说猫对我很好,为我买喜欢的书和光盘,还给我买化妆品和衣服。而且他真的想和我结婚。
我没有告诉妈他不爱我。
每当我在梦中挣扎奔跑时,猫将我轻轻摇醒,迷糊地拍拍我的背,然后我翻个身继续睡。脆弱的时候相互拥抱。
妈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坐在阳光里,轻轻转动手上的戒指,略松了点,我该戴12号的。
香香说,你喜欢这个戒指就送给你啦。她赌气般将戒指脱下来给我套上。
香香说你要幸福。
我们两个忽然拘谨起来,分开的时候只在心里拥抱。
戒指极其普通,与猫送我的几乎毫无二致。转动中折射着柔润的光线,便在那个时候我忽然看到戒指内面赫然刻着猫的名字。
记得她曾经说,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就得不到幸福。
可是她是否知道,你爱的那个人,却不肯给你幸福。
和她不一样,我和猫都只善于将伤口留给自己。
双工茧。
{七}
春天,四下里飘洒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四月,我过着幸福的生活。
猫来电话说:“早晚加件衣服,腿不好,不要再穿裙子。”
___/The end。
大学 - 小说字数:3037 投稿日期:2011-7-20 22: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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