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天的尽头缓缓隐没在地平线上,晓轩沿着幽静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四周静静地被黄昏包裹,她看着一只不知名的小雁一遍一遍扑腾着翅膀试图抚摸天空,突然觉得自已过去的辉煌已被苍穹下最后的幸福埋葬。自己忧如那天边的晚霞,一点点暗淡,一点点流逝,唯有那孤雁相依到天涯。
那是一个令人感伤的季节,十四年的四季轮转在晓轩眼里第一次变得如此匆促而无味。当第一行雁群开始南迁时,秋神便翩跹而临了。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宛如蝴蝶挟着缠绵的情思在舞蹈。晓轩的心只能在这伤感的季节里落泪,却不知从何处寻找安慰与寄托……
晓轩,一个有个性有思想的城里女孩,是一名重点中学的优等生。每天,她喜欢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形单影只,然后穿过繁华的街道,在一幢气派的小洋楼前驻步。她少有知己,因为她不喜欢。而提起晓轩,同学们的眼睛里和语气里满是羡慕和敬畏,原因是晓轩的成绩让人望尘莫及。晓轩喜欢这种由距离而产生的美感,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惬意。就这样,她每天高昂着头颅,迎接同学们惊羡的目光、老师欣赏的赞扬,日复一日,她很满足。
直到有一天,一个阴冷的午后,父母将晓轩唤入书房。父亲平静地告诉她:“晓轩,你长大了。我和你妈妈工作很繁忙,我在外,你妈妈又是上班,又是家务,一个人实在照顾不了你。我们决定安排你在学校寄宿。一则减轻我们的负担,二则也能培养你自己的生活能力。所有的手续我们都办完了,你整理一下,明天就开始。”
“什么呀?为什么?”晓轩满脸惊讶,张大了嘴久久没有合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开着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因为她听到父亲已经把事情和原因都讲得很清楚了,父亲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从小到大,晓轩已经习惯,父亲的性格一向坚定,他的决定已没有改变的可能。晓轩觉得仿佛被判了死刑,可她心里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实,“寄宿?怎么真的会安排寄宿呢?”她所在的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市重点中学,在这个文化底蕴厚实的百年名校里,集中了全市品学兼优的学生,也集中了社会各界的名流子弟。大家伙儿习惯了穿着名牌开高档车接送上学,大家习惯谈论暑期的旅游景点,假期的休闲生活。寄宿生?晓轩记起来了,班里好象有几个寄宿生,可他们的穿着举止和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连普通话也说不准,他们,都是大伙儿看不起的乡下人呀!晓轩相信,有不少同学跟她一样,平时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一眼……晓轩求助的眼光转向母亲,但隐约在母亲凝重的目光里读出父母的良苦用心。父母一再告诫,在当今社会,一直被当作金枝玉叶和掌上明珠般宠着的孩子,长大了很难自立与生存。
“我已经长大了,十四岁,可以扬帆起航,展翅翱翔了。”晓轩默默鼓励自己。但是……但是决定如此突然,让晓轩措手不及,与平日大伙瞧不起的寄宿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简直不可思议。晓轩觉得自已仿佛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应了那句“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晓轩瘫坐在红木地板上,望着偌大的书房,仿佛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她想到一切都已成定局,满眼看到四周一片惨白。
凝滞的季节,只剩下街上流转的风,雨水包容了干燥,在低矮的草尖上跳跃,仿佛能不时敲击出空旷而短暂的声音,这个城市布满了喧闹的细胞,但有时竟也会显得如此寂寥,颜色淡然,沉默无声。晓轩第一次发现夏与秋的衔接并不完美,有夏的沉闷烦躁和秋的伤感凄凉,但她却习惯在这样的氛围下漫步,这种季节能见证她此刻的心情。
彩云归后,缺月挂疏桐,清辉颜瘦。
泪眼依旧,衣留恋处千万愁。
凝眸锦色,年华拂水流,凭轩挥手。
追溯那瑶台清幽,仙人饮醇酒。
梦回,魂亦去,任满腔思绪遗落中秋。
欲说还休,消黯感伤漫心头。
脉脉花疏天淡,敛愁黛,掩香屏后。
飞燕归,花欲落,萧心悲柳。
不知是谁飞鸽传书,晓轩要寄宿的消息弥漫了整个校园。同学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要将晓轩吞噬。晓轩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总感觉有一种异样的目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使她窒息。奚落,鄙夷,嘲笑……更像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将晓轩扎得体无完肤。
无意间,晓轩瞥见前座的亦芊。亦芊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她有着明澈的双眸,如一汪湖水,整齐的刘海柔美亮丽。她笑的时候温柔可人,让人心醉。正是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却也用诧异的目光来回打量,似乎要将晓轩的神秘剖析得一清二楚,公布于众。晓轩一阵窘迫,逃也似的离开校园。晓轩无所顾忌地奔跑,仿佛穿越了时空,潮湿而模糊的泪水倒使她看透了一切,看透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心势利,看透了百年名校的真正面目,看透了自己只是一个用金钱成绩伪装的稚气孩童。晓轩的眼前出现这样一幅画面:黑色的海面被一闪亮光切开,波浪翻滚着旋转着撞击成漩涡,发出汹涌暴跳的轰响。 浑浊的浪花呼啸着向前扑去,迅速把亮光切开的一道裂缝愈合,沉沉的海面上空,阴暗的云层与海面连结一团。它们轰然向天空腾飞,波涛翻卷着,而晓轩自己正在一叶扁舟之上,无力地哭喊,呼救,却无人应答……晓轩惊恐地停下脚步,落魄地站在街头,看墨汁泼洒于天幕。
夜深了,晓轩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校园——她临时的家。她漫无目的地踱步于这所历经沧桑的百年名校,倾倚在一棵古松下寻找依靠和寄托,一轮明月悬于高空,一种孤寂闯入心扉。银色的月光洒满了枝丫,在地上投下班驳的倩影。她蜷缩在夜那凝重而仁慈的怀里,无声地抽泣。她想,大概只有她自己还念念不忘岁月漂流过的奢华的色彩,娇贵的公主也要面对飘舞的落叶,无法逃避。
“晓轩!”一声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呼唤打破了晓轩的沉思。噢!是她,晓轩的室友——苏诺。
苏诺是个农村女孩,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这所重点中学,对这个学校可谓慕名而来。苏诺同样倚着对面的一颗古松,注视着晓轩,向她敞开心扉,“晓轩,以前我感觉你们城里女孩离我很远的,可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姐妹了啊,刚来时你不知我有多么的惆怅与沮丧。我常常只与花草交谈,我好孤单,可是现在我交到了好多知心的朋友,我还学会了洗衣,学会了自已安排学习……”
晓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农村来的女孩,她真的是第一次跟她这么交心的聊,这么了解她,她不光是学习好,她的身上有很多闪光亮点值得让人学习。晓轩的心里一下子跟着亮堂了许多,她拉紧了苏诺的手,心里暗暗在说“我要向她学习,我要做生活的强者。”
夜里,晓轩打开一本崭新的蓝色日记本,扉页上记下这么一句话:当我看到那只涅褩的凤凰/我就决定走出我的宫墙/虽然除了明黄的龙袍/我再没有别的衣裳/但我还是要走出/走出这宫墙/告别广场/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模样。晓轩眼里闪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蒙蒙亮,同学们都还在睡梦中,校园的大喇叭里想起了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催促在校寄宿生起床跑步的音乐想起来了,晓轩一骨络坐起,抬头正与苏诺对视而笑,快,起来,俩人不约而同,投身操场上的早锻炼去了。
在这个能让祖母绿转化成尘埃的季节里,最后或许只有晓轩自己才记得,自己曾经穿越了一个多么靡丽的夏天。
在这个阴晴雨晦的人生天空下,最后或许只有晓轩自己才知道,自己曾经完成了一个多么神圣的奇迹蜕变。
曾经浮华,曾经童话。初秋时节,化蛹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