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从看台跌落。
所有情节在这一瞬拼在一起,开始变得合情合理。
驹子抱住叶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
她的牺牲与罪孽。全部因岛村而起。而那个男人,只是叹着“徒劳”,脚踏黑夜中倾泻下来的银河离去。
这绝不像结局,川端先生在玩什么呢?《雪国》的意义在何处?翻阅第二次,我只能从字缝中看出“徒劳”,越看越觉得狰狞。我对男主的评价也从平淡无味飞跃到了十足混账。我终于接受故事的主旨定格为:一切皆徒劳。
作者无赖,真无赖。
如果非要上升出个利国利民的中心思想,以我娘的思维方式思考,大概就是:
1.如果驹子有知识有文化,她怎能落得个当艺ji(河蟹)维持生计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地步?所以说,你要好好学习。
2.岛村对世界的热情已经消磨殆尽,对人也是一样。心老了但还手欠,X欲不足但占有欲十足,无所事事自以为是。牵制着别人,当别人愿归附于他,他又像个看破红尘的人在心里叹:“你这样对我,真是徒劳”。所以说,不要找文人,尤其是老文人。
(以上与我娘没有关系,我只是借此骂骂那个bustard.)
《雪国》情节不跌宕,语言不夸张,情感不炽热,也就是一不痛不痒的故事。可是有的人听故事是不会有代入感,而有些人则十分激动。比如看电视上《谁在说》,每每遇到丈夫有愧于妻子或夫妻均有过错的故事时,我娘总是怒目圆瞪,“太不像话了!离婚!”并指责男方。而我一般嬉皮笑脸地回答她,“跟你有啥关系呢?”随后她上升一个对我普遍适用的结论:所以说啊,人找对象可得慎重……
她之所以激动并产生代入感就是因为这些故事离她很近(都是中年人),所以当节目中的妇女受到了伤害,就仿佛她也受到了侵犯一样。而我之所以想骂岛村,是因为我自认《雪国》离我也并不远,女人被男人掌控并抛弃这类事时时发生,况且驹子也只有十九岁。
但我想说说岛村与这些庸俗男人的区别——他有忧伤。这十分的可怕和恶心。(抱歉此文中我将反复用恶心这个词,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词了。)岛村在作者的笔下似乎老实、细腻、中庸。至少作者企图使他的一切行为得到合理的解释和读者的理解,丝毫没有批评他的意思。
开始我也觉得他不错,深沉老成又细腻的学者。只是越回味越觉得恶心。在他的眼中,世界是忧郁的。而驹子(年轻漂亮天真…的艺******)也只是他忧郁世界中的一部分,是外景,没有藏于内心。确切地说,他离开东京的妻子老家只身来到雪国就是为了追随这样一种忧郁,并把来自他内心的寒冷安插在沿途的所见中。驹子的哀艳是他内心的构造
岛村是冷的,驹子相反。他来自大城市,她是城市的败北者,来到荒僻的山村。她称她为东京人,这称呼是羡慕也是距离。
“东京人真复杂,实在难以捉摸啊。周围吵吵闹闹的,心不在焉吧?”
——什么都心不在焉了。
“有朝一日连生命也心不在焉了?”
——唔。
岛村就是这样一个细致到恶心的人。从灯火虫蛾,到女人琴音,这些事物像是被他采集的标本,被他一一留心研究着,观赏着。他却并不是对事物充满热情的人,他的目光也是冷的。
他来到雪国三次,又只身离开三次。第一次来的原因是:无所事事,要换回对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挚感情。后两次来的原因是:他爱驹子。只身离开的原因是:但那并不足以让他带她走。在他看来,驹子对他几近疯狂的爱只不过是“美丽的徒劳”。
失约许久后他第二次来到雪国,他没有道歉也没有任何解释。对于重逢时的驹子,只有这样的描写:女子也想绽开她那浓施粉黛的脸,结果适得其反,变成了一幅哭丧的脸。两人就这么默然地向房间走去。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后来追问。
——当然了解。
“那你说说看。瞧,你说不出来了吧。你是不会了解我的。”
岛村默然。
“我很伤心啊。我太傻了。你明儿就回去吧。”
——像你这样追问,我怎能说得清楚呢。
“一年一次也好。你来啊。我在这里的时候,请一定一年来一次啊。期限是四年。”
——四年可使够长的。
“很快就会过去的。”
驹子欲问不敢多问,想让他留下却不敢要求,最终仿佛祈求一样,“很快就会过去的”像在安慰岛村:你很快就可以摆脱我了。这些话出自她,如何令人痛心。而她那副表情又过于认真,不知是喜怒,还是悲伤。像面具一样,显得十分单纯。
岛村爱的是驹子身上的单纯,[她对城市的憧憬,隐藏在纯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她没有显示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浸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缥缈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明显岛村对于驹子的爱,是一种收藏家对于标本的爱。或者是摄影家对于美景的爱,是苍白冷峻的。
但,既然是无果的树,为什么在最初要浇灌出希望的苗呢?这希望让驹子疯狂,文中最终因精神崩溃而自杀的叶子正象征着驹子的内心。叶子是更狭窄的驹子,是爱岛村的驹子,是渴望与他回到东京的驹子。叶子的死,也意味着驹子爱情的夭折。
在岛村三次往返雪国期间,驹子一直是他钩上的鱼,而他不收不放,她远他便近,她近他便远。他爱的就是她徒劳的努力,认为那是“虚幻的魅力”。这就好比把人双手捆起吊在树上,略带忧郁又充满快感地看被捆之人的双腿在空中挣扎乱踢。文中提到,她之所以能把岛村从老远吸引到这儿来,乃是因为她身上蕴藏令人深深同情的东西。所以我说他是变态的混账,以近乎审美的方式欣赏着驹子一次次因希望落入他搭建的枯井又一次次因绝望而破碎的心。
男人的爱总是带着太多理智和犹豫。她也明白,“唯有女人才能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但她接受了无端的等待和破灭。
——你是个好姑娘。
“为什么?哪一点好呢?”
——是个好姑娘。
……
——你是个好女人。
“怎么个好法?”
——是个好女人嘛。
岛村最后一次离开之际。送别时。
“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呢?”
——对,应该带你去……
“这时候说带我去,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是看着你出去的,你连头也没回,对吧?”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吗?”
“为什么不带我回去?你变冷淡了。讨厌。”
他离开的前晚,叶子小姐对他说,“驹姐是个好人,她挺可怜的,你要好好对她。”
他的回答是:可是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事。
这就解释了一切。他不愿。他只是说她是好姑娘,言下之意是,却与他无关。他只是说应该带她去,言下之意是他却不想。很清楚了。徒劳。
我不爱看爱情小说的原因在于,如果结局皆大欢喜了,那会很没劲,而如果十个悲剧,又难逃两种很俗套的悲剧方式:要么死了,要么散了。
我在想,有没有第三种悲剧,比如万念俱灰。对于驹子和岛村的爱情,作者并没有任何交待,就像岛村没有给驹子任何交待一样。或许他离开后还会来第四次或许不会。也或许随着叶子的死驹子的心也凋零,她不会对岛村有任何幻想了。无论怎么说都难逃悲剧,我在QQ上和D哥抱怨:这什么破书啊写得?
她说,人家写的不是情节,是唯美。
我始终看不出个美来,若是用审美的眼光看别人的不幸,尽管只是虚构的人物,不也成了岛村之流了?
尽管整本书都写得朦胧,我读得也迷糊,但在结尾处我还是感到深深的心痛:
驹子抱着叶子像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
岛村在满目的黑夜中离去。
如此看来,倘若两人没有统一的方式和烈度,爱情也是徒劳,它仅存活于不可能之中。
2011-7-25
By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