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行]百鬼之大梦南柯
《1》
月潮是宇国的第一大都，也是宇国的国都。
宇国位处东南方向，北面是萧国，西面是齐国，东面是东海，南面则是南海。而月潮，就建立在靠近东海的地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宇国上下都是靠海而生，每一个宇国的子民，水性都极好，他们自称是海的孩子。
每年的三月三日，便是宇国最重要的日子。每到这天，所有人都必须沐浴焚香，穿上最隆重的衣服，来到海边，他们在砌好的石台上摆放祭品，接着便是大祭司和宇王登上祭台，由他们带头，对着大海的方向拜叩，以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等叩拜完成，由宇王率先，进行重生。
所谓重生，就是放生，每个人都会养一条圣鱼，在宇国的传统中，圣鱼吸食他们的罪孽，每到海神节，他们就会把养了一年的圣鱼放生，也将一年中所产生的罪孽放入大海。大海是包容的，她会洗去所有人的罪孽，带来新生。这个浩大的祭祀活动，叫做海神祭。这一天，就是海神日。
等祭祀结束，他们便成群结队的前往海神庙。海神庙建立在望海山上，站在望海山上，可以看见宇国的圣地，海神岛。在望海山下，几艘小船正准备扬帆起航，只是他们并不是去打鱼的，而是送一些祭品前往海神岛的。等他们回来时，船上带回来的便是满满的圣鱼。
海神日，对于宫中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快乐的日子。常年幽居后宫的她们，只有在海神日才可以出宫游玩，而那些皇子公主对外面的世界更是好奇，他们的母妃也不拦着他们，总能让他们玩个痛快。
《2》
海神日那天，各个店家都早已做好了准备，各种新鲜好玩的东西挂满店铺，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母后。”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住了妇人的裙摆，“母后，儿臣想要这个。”
妇人身着浅粉色长裙，浅蓝色的短衫套在裙子外面，腰间一块羊脂玉配刻着一个华字，正是象征着身份的腰牌。华妃牵着万俟司的手，笑道：“难得皇儿开口向母妃要东西，是什么好东西啊，让母妃瞧瞧。”
万俟司似乎有些害羞，指着一个店铺，道：“儿臣见那个铜镜做工很是精致，便想买来送给母妃。”
“哦，是吗，皇儿真是孝顺。”华妃牵着万俟司走向那家店铺，“既然如此，那母妃可要好好谢谢皇儿了。”
万俟司的笑声飘散在喧闹的大街上，而这一幕母慈儿孝场景落入了一双眼中。
月潮最出名的一家饭馆叫做望海楼。望海楼中有各种美食，但价格极贵，只有那些官人和富甲一方的人才吃得起，在望海楼吃一顿饭的钱，足够让一户五口人家好吃好穿过上一年。华妃是齐王最宠爱的妃子，齐王登基十年，如今已有十子和一十四女，华妃入宫已七年，却依旧得宠，并且还为齐王诞下两子。一位是六皇子万俟司，一位是九皇子万俟何。万俟司已满五岁，万俟何才满周岁。
华妃领着万俟司，走入一个包间，包间内，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身边还有几个宫女，她们见到华妃连忙跪下行礼。华妃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从奶娘手中接过婴儿，包在手中逗弄，万俟司也好奇的趴在华妃腿上，看弟弟熟睡的模样。
“母妃，弟弟睡的好熟啊。”
“是啊。”华妃轻轻晃动婴儿，“何儿乖，快快长大。”
万俟何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挥动他的小手，打在了万俟司的脸上，婴儿的手肉呼呼，没什么力气。这没有打疼万俟司，反而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母妃，弟弟的手好小啊。”万俟司抓住万俟何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比较大小。
“真羡慕你们……”
是一个孩童的声音。
万俟司放下弟弟的手，向四周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有些疑惑，看向母妃，母妃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依旧在逗弄万俟何。
“真羡慕你们……”
又是那个童声。
“母妃，你是否听见一个声音？”
“哦？”华妃停下逗弄万俟何的手，包厢里面静悄悄的，只有街上的喧闹声从窗户传进来。刚刚华妃就将宫女奶妈都挥退了，屋中只有万俟司万俟何和她自己，哪来的声音呢。
片刻过去，两人都未听见声音，华妃看着万俟司，笑着摇摇头，只是眼中有些万俟司看不懂的东西，那种眼神却万俟司很不喜欢。
“司儿……”
“真羡慕你们……”
就在那一刻，那个声音出现了。华妃脸色一变，厉声问道：“谁在这？”
怀中的万俟何被华妃的声音吓醒了，发出哇哇的哭声。
“母妃，弟弟哭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华妃的身边，是一个小小的影子，慢慢变成一个半透明的小孩，小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阳光穿过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只见小男孩轻轻碰了万俟何的脸，“乖，别哭了。”
万俟何真的止住了哭泣，下一刻，他睁开眼，看到小男孩后发出咯咯的笑声，还卖力的挥动双手，想要抓住小男孩，却怎么也抓不到，肉嘟嘟的小手臂穿过小男孩的身体，仿佛在空气中穿梭一样。
华妃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个男孩是鬼魂吗？
“你叫什么名字？”华妃柔声问道。
小男孩仰起头看着华妃，“你是问我吗？”
“当然。”华妃笑得很是和蔼。
小男孩的表情有些落寞，“我没有名字。”
“那你从哪里来的？”
小男孩摇头。
“你多大？”
换来的依旧是摇头。
最后，华妃将小男孩轻轻搂在怀中。虽然无法触及对方，但小男孩依旧感到一阵温暖。
“可怜的孩子，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从此以后你就叫沛泠，如何？”
小男孩依靠在华妃的怀中，轻轻说出一个好字。
华妃看看沛泠，又看看万俟司，道：“那从此以后，沛泠便是司儿的朋友了，司儿，还不来和沛泠说说话。”
万俟司看着沛泠，抓住沛泠的手，却不像华妃万俟何一样抓了个空，触手的是温暖的体温：“沛泠，从此我们便是朋友了，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沛泠愣愣的说：“好。”然后目光落在在万俟司和自己相连的手上。
“为什么……你可以碰到我……”
华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又很快被她掩饰过去。“来，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就要回宫了。”
“回宫，为什么这么快？”万俟司有些着急的问道，“那沛泠呢？”
“沛泠，自然是和我们一同回去。”华妃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翡翠虾球放入口中，“别人可看不到又摸不到沛泠，他跟着我们进宫便可以了。更何况，何儿那么喜欢沛泠。沛泠，你喜欢何儿吗？”
沛泠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随我们入宫吗？”
《3》
穿过朱红色的宫门，走过白玉石搭建的石桥，一路上宫女太监都纷纷行礼。沛泠空洞的看着四周，风吹过，在湖面泛起点点涟漪，岸边绿色草木也随着风轻轻晃动。耳边传来清脆的珠帘碰撞声，沛泠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雪白的珍珠，这帘子是由海地捞出的珍珠串联成的，每个珍珠都足有葡萄大小，色泽圆润，而这样的帘子，宫中约有二十几处。
沛泠跟着华妃慢慢走着，在前面一个岔路口转了弯，又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个宫殿前，殿前守着几个小宫女，见到华妃连忙小跑过来。
“娘娘，您怎么不坐宫辇，看把您累的，满头的汗。”一个小宫女心急口快，搀扶着华妃。
“晴儿，没事的，我只想走走而已。更何况今天是海神节，让他们都歇歇吧。”
“娘娘您总是那么替下人着想，我们这些下人啊，跟了娘娘真是走运。”
华妃柔柔一笑，在晴儿的搀扶下进入宫殿，坐在主座上。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娘娘，今年的圣鱼到了。”
圣鱼？沛泠感觉什么被触动了，却想不起来。
“好，还放入全来那个池子吧。”华妃说道，“小心照顾，万万不能有了闪失。”
“是。”小太监退下，随后华妃又挥退其他宫女，殿中只剩下万俟司和她，她轻声唤道：“沛泠，出来吧。”从宫殿的阴影处，沛泠慢慢走了出来。万俟司看到沛泠连忙抓住他，满脸惊奇的看着沛泠，“沛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随你们一道。”
万俟司搂着沛泠，要拉着他去玩，华妃有些无奈的看着万俟司，出声阻止了他。
“母妃，今年的圣鱼已经到了，儿臣想去看看。”
“去吧，以后也带着沛泠到宫中多走走，免得他迷了路。”
“是。”
《4》
“沛泠……你是说，你进入了司儿的身体，而司儿不知到那去了？”
殿内，万俟司站在华妃面前，缓缓点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和他一同去看圣鱼，然后我晕倒了，等我醒来时便成了这样。”
华妃面色惨白，“那……那司儿在哪？”
“我不知道。”
“你可能和他换回身体？”
万俟司，不，是沛泠沉思片刻，道：“如果我能找到他的话，应该可以换回。”
可现在……万俟司到底在哪呢……
华妃沉思片刻，道：“沛泠，在找到司儿这段时间，你必须以万俟司的身份活下去，从现在起，你就是万俟司，当今宇国的的六皇子，齐王最宠爱的皇子。明白了吗？”
《5》
岁月就是那么无情，一晃便是十四年过去了，万俟司在太博的指导下，逐渐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而早在三年前，齐王就设万俟司为太子，被齐王批准入朝听政，华妃也母凭子贵，坐上了后宫第一把交椅。
“儿臣参见母后。”
皇宫是个大染缸，无论是谁，进了皇宫，都会被染脏，若想洁身自好，最终的下次无非就是惨死或者孤老一生，他们的尸体埋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肉一点点腐烂发臭，化作养分，被那些由人心而生的黑暗藤蔓吸收，穿过他们的白骨，像诅咒一般，永世不得超生。
有时候沛泠常常会想，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而那些圣鱼，真的能吸收的下那些罪孽吗……这浩浩皇宫，深宫后院中的罪孽，恐怕海神见了也会发怒吧，自己曾经羡慕的，到底是什么。
沛泠一阵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画面，母慈子孝，还有万俟何单纯的笑脸。这不就是支持自己走下去的东西吗，自己如此拼命，在这个大染缸中，为的只是保住万俟何不受他人欺负，能保住那份纯真，可是，真的能办到吗？
他想起上午在御花园看到的情景，他希望的万俟何能够成为一个知书达理，懂得礼贤下士的人，而不是仗着母后和哥哥的身份，四处欺负下人。
自己坚守的到底是什么，他用左手轻轻抓住右手，就像当年万俟司第一次抓住他的时候。万俟司感觉到的是温暖，而自己感受到的却是炽热。
“那么，至少在万俟司回来之前，替他保管好这个躯体吧。”
安慰吗……还是，自欺欺人呢？
月色如水，可那却是什么也无法划破的平静。
《6》
“我回来了。”
沛泠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万俟司。他也想不到，再见万俟司的时候，他竟然是如此的狼狈。
“你竟然如此狼狈。”万俟司不屑的看着沛泠，“你可知你占用的是谁的身体？是我的！是齐国太子的！堂堂齐国太子竟搞的如此狼狈，你真的配当齐国太子吗？”
沛泠默默擦去嘴角的血迹，“父皇身体越来越差了，各党无不蠢蠢欲动，都看着这太子之位。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暗杀了，万俟司，这种情况，你未必能比我好。”
“你有什么资格喊他父皇？你不过是个占据我躯壳的游魂，你还真的以为你自己是太子了。”万俟司突然厉声叫道，他仍是五岁孩童的模样，魂魄是不会随着岁月的变化而成长，而是停留在脱壳之时的模样，修为高了自然可以调整模样，只是从眼前的情况看来，万俟司还是做不到，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滑稽之景。
“我用你躯壳十四年，如今也该换给你了。”沛泠吐出口中的话语，却不知怎么反而一阵轻松，又有些失落。
“你知道就好。”万俟司道。
“走吧。”沛泠起身，宽宽的袖摆晃动，“先带你去见母后。”沛泠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带你去见皇后娘娘。”
《7》
“司儿！真的是我的司儿！”皇后从看着万俟司，想要拉住万俟司，却无法触碰到万俟司，万俟司也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却在脱离脸颊后化作烟雾消失。“母后，儿臣不孝，对不起娘亲，如今儿臣已经回来了，定要弥补十四年来的缺陷。”万俟司擦干泪水，道：“母后，儿臣已回，沛泠自然要把身体还给儿臣，您放心，儿臣一定会保护好娘亲和弟弟的。”
“你要换回身体？”皇后看着万俟司，问道。
“没错，母后，等儿臣换回身体，便可以照顾您了。”
谁知，皇后却摇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你不可以换回身体。”
“为什么！”万俟司万万没有想到，从小疼爱自己的娘亲，会不要自己。
“如今的万俟司是太子，齐国未来的皇帝，司儿，你失踪了十四年，论阅历才识，你根本无法与沛泠相比，如今皇上身体一日日变差，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吗？一步走错，步步皆失，你没有沛泠的才干和魄力，如何镇得住那些臣子？你又有何能保住我和你弟弟？”
万俟司脸色惨白，“为什么……为什么……母后，你不要司儿了吗？”
“不是不要，而是母后要对得起齐国。”皇后虚抚上万俟司的头，“司儿以后就陪着母后吧。”
万俟司无意识的退后几步，躲开皇后的手：“不要……不要……你……你不是我的母后……”他突然恶狠狠的看向沛泠，那眼神让沛泠感到不寒而栗。
“都是你……都是你……你夺走我的身体还不够吗！你居然连我的母后也夺走了！你还我的母后，还我的身体！”
“够了，万俟司。”皇后摇头，泪水从眼角落下。“司儿，你走吧……”
万俟司震惊的看着皇后。
“你……你要赶我走？我可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你要赶我走！”
沛泠一直没有说话，冷眼看这场闹剧。
当年的自己，到底是羡慕的什么呢……
《8》
一阵风卷入了思王府，思王府是四皇子万俟远的府邸。早在四年前，四皇子万俟远就举行了成人礼，被封为思王，而此时，思王正在作画，见门被撞开，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将门关好，免得引来下人。”门口什么人都没有，门却吱呀一声，关上了。
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满脸怒气，正是万俟司。
“看你这样子，怎么，太子不肯将身体还给你？”
“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母后也不同意我回去！”万俟司暴跳如雷，只是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除了让人感到滑稽，便只有荒谬了。
“也许过些日子皇后娘娘就会后悔了吧？”万俟远说道，只是手中作画的笔仍未停下，倒显得应付为多。“不过。”万俟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既然他真的是孤魂野鬼，那倒可以去找擅长除妖的道士帮忙，若是直接将那个孤魂野鬼杀死，这样皇后娘娘也没办法了吧，只能让你回来了。”
“杀了沛泠？”万俟司一愣，“我……”
“是啊，杀了他，别忘了，是谁让你变成游魂的。”万俟远画下最后一笔，退后几步，满意的点点头。“城北有个老道士，倒是很出名。”从柜中翻出印章，在角落用力按下。“六弟，那个沛泠死了，你可就是太子了，以后可要多多照顾皇兄啊。”
屋中哪里还有万俟司的身影，万俟远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将画举到空中欣赏，画中的人身穿龙袍，正是思王万俟远。
《9》
——“我要你杀了一个鬼。”
——“你不就是鬼吗？”
——“哼，我是万俟司，那个霸占我身体的，才是鬼。”
——“哦？”
——“还不快去给我杀了那只鬼，待本皇子夺回身体，定然重重有赏。”
——“不干。”
——“什么！你个老道士，我可是六皇子万俟司，是当今太子！”
——“是吗？”
——“你……”
老道士不屑的看着万俟司渐渐消失的身体，将那把桃木剑拔起。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接？因为……”老道士贴近万俟司的耳朵，“因为我早已接了另一个单子，那就是杀了你，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委托人，正是当今的思王万俟远，到了阴曹地府，可千万别报我的名字啊……不过，恐怕你也到不了阴曹地府了……”
《10》
“真羡慕你们……可以拥有那样真挚的情感……能够有那样美好的亲情……”
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小小的声音传出，在海神日热闹的集市上很快被淹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