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6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这是“二月革命”后一个宁静的下午。微风卷着玫瑰色的云朵缓缓掠过，空气中飘散着牛奶特有的腥香，马匹慵懒的踱步，时不时用尾巴驱赶蝇虫。战争的影响还未波及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人们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远处，一颗橡树树阴的覆盖下，有一栋破败的小洋房，显得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却又相得益彰。这算是村庄里最“奢华”的建筑，半年前，一位年轻的贵族姑娘拖着诸多行李在人们好奇探究的眼神中安定了下来。她花了一千法郎买下了它，这对于一个靠卖牛奶为生的人而言是可供四口人饱餐一年的耗费。但对于她而言，皮箱里任何一件美丽裙子的衣领都远远超过这个价钱。甚至是她那德国小牛皮箱的搭扣也远比这个多。
但现在，昔日的年轻貌美却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苍白憔悴，丰满的体型像是被拙劣的锉刀伤害，只剩下柴堆一样的骨架被豆皮一样干涩的皮肤包裹着。细小的血管清晰的映衬出来，仿佛血液每一次的游走都在拉近她和死神的距离。死亡对她而言，就像是昼夜必定会更替，星辰必定会攀附上夜空，是迟早的事。
她躺在她最爱的那张松木大床上奄奄一息。天鹅绒的枕头被汗水和油污弄的辨不清颜色。还有头顶宝蓝色的床幔，如今早已破旧褪色，变得面目可憎。红色樱桃木写字台看起来也不再可爱，倒变成了多余的怪东西横在走廊上。还有静静躺在墙角的胡桃木贴花梳妆台，透过落满灰尘的镜子看见自己的容貌，她真恨不得拿青砖立刻砸碎它！还有黑檀木的脚凳，还有头顶的水晶灯，还有…一切的一切！现在都变得独立，都变得有表情，都变得要动起来奔向她、嘲笑她。想到这里，她就不住的咳嗽，像是要宣泄自己的不满，集中所有的精神拼命的咳嗽，身子都从床上震了起来。像是阵暴风雨，平静下来后，她却哭了。小声的呜咽着，她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却说不出哪里委屈。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也曾有幸福的生活，每天睁开眼就是美妙的一天。连平日里她最讨厌的硬壳虫停在窗户上，看着它圆鼓鼓的肚皮和笨拙的爬行姿态，她都觉得喜爱的不得了。
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她缓缓松开了抓住床单的手。半年前，因为即将要开始的战争和革命，社会*不堪，她的家族被打压和批判。她从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变作要跟农夫商贩一起生活的普通女子。她带着姑妈给她的钱和地址，找到这个村庄。指挥着车夫帮她搬运行李摆放家具，临走时扔给他几个银币，喝着柠檬茶，嗅着清新的空气，她把这次的流亡当做度假一样简单。
直至生活渐渐变得不如她所想的那样怡然自得。以前，早晨不论多晚醒来，在她的床头都有一杯新鲜的热牛奶供她享用。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她的楼下就是一家卖牛奶的店铺，每天清晨村里人都排队去打牛奶，说说笑笑的声音把她吵的不能睡懒觉。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有时，她外出散步路过广阔的农场，会突然萌生躺在草垛上的浪漫想法，但是门口几只猎狗却不给她有幻想的机会，总是冲着她狂吠。她也只能作罢。衣服的浆洗和缝补、所剩无几的金钱、村里人对她的态度、迟迟没有家里的消息。
她开始惶恐不安，以前奢华的生活一去不复返。钱都花的所剩无几，她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去维持自己的生活，她还记得她穿着白色镶边绣花裙去浆洗店询问是否需要帮手时人们脸上的讥笑。一个落魄的贵族，谁还会记得曾经她风光的样子。
她辗转过许多地方做工，在大雨磅礴时为房屋铺盖油布，冬天冷的瑟瑟发抖还要浆洗衣物。跟着马车进城送稻草，那时候她一度看见草垛就反胃。对贵族和有钱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曾给人擦过鞋，也曾在烈日炎炎里挨家挨户给人推销香皂。卖过头发，最穷困时甚至萌生过去做*的想法，也许是教育或者天生的傲慢使得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只能做些零碎的散活还常常被人看不上。优美的舞蹈和得体的谈吐在如今显得一无是处，她已经忘记她多久没开口唱歌了。尽管如此，她仍咬牙坚持不变卖那些价值连城的家具，她也不知道她在固执什么。或许对于她而言，奢华的家具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吧。 长时间的劳累让她一病不起，如此，她却有些窃喜，她终于可以有个正当的借口放任自己安息。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咳嗽起来，为自己的穷困和潦倒感到悲哀。也不知咳了多久，她竟昏昏沉沉睡去，梦中一些画面在脑海里跑过，被践踏的尊严，被欺辱的愤慨，无助孤独的惶恐，都足以让她对世界失去信心。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尝试着起身下地，尽管身子发软的厉害，但攀扶着周围的家具，她缓缓挪到横柜面前，用颤抖的手拉开柜门，霉味扑面而来，她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声低沉沙哑划过空气，她借着夕阳的余晖憋了眼地板上的那块斑驳，又用手胡乱抹去挂在嘴唇边的血丝，犹豫着掀开蒙在衣服上的白布，望向衣橱里那件湖蓝色秋日连衣裙怔忪。这是她搬进村庄那天穿的衣服，她还记得马车边上少女们艳羡的眼神和男子倾慕的目光久久徘徊在她身上。而现在，她喘着粗气艰难的套上裙子，甚至连背后的丝带都没扎紧，赤着脚踩上桌子依偎在窗边。
微风卷着绛红色的云层缓慢的移动，她用脚勾开柜门，拖出很多年都没碰的葡萄酒，拔掉盖子仰头大口大口灌起来，第一口是满腔的辛辣，第二口是无尽的苦涩，第三口是回味的香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她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些绯红。她激动的挥舞手臂，大声呐喊，唱着香颂，沙哑粗糙的嗓音充斥着整个天空。她边唱边流着眼泪，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一根根折断的荆棘恨恨刺入人柔软的胸膛。她从未如此疯狂的宣泄自己，站在高高的窗台上俯览大地。
看啊，稻田披着青灰色的外衣，到处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唯独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她这样想着，看着远处橡树上叽叽喳喳的云雀，伸出手却触不到边际，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她就这样跳下去，是的，就这样跳下去也没有人挽留，没有人关心甚至是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跳下去吧，她对自己说。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三声，然后就跳下去。一，她紧紧扣住窗沿的手沁出了汗水。二，她已经离重生又进了一步。三，她猛然睁开眼，夕阳隐没在最后一丝地平线内。就像一只水蓝色的云雀，她纵身奔向能包容她的天空。
现在，昼夜已经完成了更替，星辰也已经攀附上了夜空。 从瞬间到永恒的解脱，昔日的旋旎风光最终化作一堆白骨，也会偶尔充当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在这漫长又短暂繁华与落寞的一生里，什么是她生命的意义？没有，唯有静静躺在洋楼里的繁华见证着她落寞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