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6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如结石一般紧实馥郁的香气。
　　 醒来的瞬间，这是她唯一能感觉到的。
　　 潜意识里，她还想贪婪地多吸一口，胸腔中仅存的氧气便被这股异香彻底派遣。刹那间，她的颅内混沌一片，刚睁开的眼睛再度合拢，重新坠入一无所知的黑暗梦魇。
　　 从密林深处飘逸而来的暗香潮骚，如夜风棉被，如魑魅玄衣，如贴身新冢。
　　 悄声无息地，将她轻盈掩埋。
　　“唔……好好闻，好舒服的味道。”
　　 失去知觉前，她的嘴角流淌出一抹甜暖笑意。
　　 夜雪覆远风，边城无颜色。
　　四下垂拢的暗色调，是浓墨渲染的黑。
　　终于，姗姗来迟的光线深重暮霭抹净，吐露薄翠的山峦在积雪中次第现身。极雪坡向南的一条窄径上，出现了两枚努力攀援的身影。
　　“呼……你要快点哦，否则就来不及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容洁净的少女，约莫豆蔻年华。似乎她对这条险峻的山路相当熟悉，步伐轻快，时不时的回头催促身后的人。
　　“哎……你跑那么快，很危险的”在她身后，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童稚的眼眸正初初转型，要在这个春天挺拔成大人摸样。
　　“哪里会啦！这条路我每年都会走，已经走了太多次了，太熟悉了。”少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解开白色大衣的领口，长吁一口气。
　　 微光晨曦中，她的额角闪烁着晶莹汗珠。
　　然后她挤挤眼：“倒是你，好没用喔，还是男孩子呢，一直落在后面，不嫌丢人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待雪坡出过多少事，就算每天都走一遍，也很难保证下一次不会遇到危险。”虽然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少年已有了强烈的保护欲，他的眉峰纠结在一起，“更何况这次是我们第一次单独上来，我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否则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原来是怕被爸妈骂啊？嗯哼，还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我，害我小感动一下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少女故作生气地嘟起嘴，一看就是等着对方来哄的小伎俩。
　　果然，面对青春少女肆无忌惮的挑衅，少年毫无招架之力，双颊立马涨得通红。
　　他支支吾吾：“好啦……当然也是有……担心你的……” 　　少女仍不肯善罢甘休，把头凑到对方面前，等着看他出糗：“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担心我啊？”
　　“呃……为什么……”少年愈发结巴起来，细汗顺着鬓角隐没在脖颈深处，他用力咽口水，“因为……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看着他的深邃眼眸，少女的睫毛上也有晶莹光泽，如同晨间升腾的露水。 　
　 “啊！” 　
　是因为彼此太过靠近，还是这挑衅太直接？少年吓得跳起来，脚板底却在险恶的山坡上打了滑，一下子整个人站不稳……
　　眼看他就要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恩辰！”少女立刻抓住少年的左臂，拼尽全力拉住他。
　　凭借这个起死回生的惯性，少年向前倾倒，一下子撞进她的怀抱。
　　两人就这么仰倒在山坡上。
　　细雪漾起漫天尘埃。 　
　　不过几秒钟的光景，人世间差点又上演一场离合聚散的轮回大戏。
　 惊魂未定的少年伏在她身上，面色苍白，大口喘气。
　 裹挟着少年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他与她靠得那么近。
　　正要发怒的少女，表情由惊恐变娇羞，脸色由惨白变绯红。突如其来的零距离，让这宇宙天地间，让这荒芜野山坡，都充溢着她幼鹿乱撞的心跳声。
　　少年的双瞳里也写着同样的不知所措，他们都意识到或许将要发生些什么。
　　在有情人眼里，亿万光年也不如相拥一瞬来得永恒。
　　她慢慢闭上眼睛…… 　
　“啊……”耳畔响起少年的惊叹声。
　　少女不解地睁开眼睛，发现少年正张大嘴巴，一脸错愕地看向待雪坡的更高处。他的身体就像石化了一样，没有半点动弹。
　　于是她也探头打量，却被白雪反射的光线刺痛双眼。
　　是的，那一缕明晃晃、暖融融的春日阳光，终于正式跳出地平线。
　 然后，就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副无比奇妙的景象。
　　如锦缎一般的白雪，被无数尖锐的绿色小剑刺破。那些嫩芽如同受到了某种奇异召唤，在数秒之内拔节生长，萌生枝叶，舒展翻卷，葱郁一片。 　
　再一眨眼，枝头便冒出不起眼的花骨朵：一朵，两朵，三朵，漫山遍野…… 　　“恩辰，”少女又唤他，“这就是待雪坡的春来之时。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花莲。一年只有一次短暂花期的雪花莲，很快就要盛开了。” 　
　　少年则被这一片幻变景象震慑得失语，他只是讷讷地点头：“好美……真的好美……” 　
　　她牵起他的手：“来，跟我一起倒数吧。记得，千万不要眨眼睛喔。” 　
　五。 　
　四。 　
　三。 　
　二。 　
　一。 　
　——哗啦。 　
　　山坡上刚刚垂坠的花骨朵同时绽开，火红花瓣瞬间舒展，灿烂成一片红色海洋。 　　
　　“啊……”少年的瞳仁被这漫天红色映射成沸腾的火，有一道异色光线从他的眉宇间凛冽而过。
　　他竟忍不住颤抖起来，口中喃喃念叨：“妈妈，妈妈……我看见了……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恩辰？”少女注意到他的古怪表情，“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却看见两道泪痕，在璀璨火光中划过少年痛楚隐忍的脸庞。 　
　　那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遥远陌生。 　
　　乔恩辰，你真的想起什么了吗？ 　
　　“恩……”梦境中的未尽情结，她仍不甘心地想要问个清楚。喉管里发出干涩的呼喊，右手向前微伸探索着，她试图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梦中人。然而，还是什么都没能抓住。她的思维慢慢恢复清醒，耳膜捕捉到一丝陌生声线。
　　“动了，她没死。”一个女人平静冷淡的声音。“啊……这白奇楠①果然是神物啊，可惜只抢救了这么一点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孩一点点醒转过来，男人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兴奋。
　　一低头，他发现离女孩右手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有一个方型牛皮纸包裹。
　　“咦，这是……”男人小声嘀咕，拾起包裹。女孩想看清身边说话的人是谁，却仍然难以睁开眼睛。“我们是要在这里等她醒来吗？”一直在他身后的女人问道。
　　“对啊，否则她说不定会被野兽吃掉吧。”男人回答然后，他把牛皮纸包裹放在手里掂了掂，歪着头想了一下，顺手把它塞进衣衫的夹层中。　　
　　伏在地上的女孩又轻声哼一下，她那半昏沉的思绪又开始漫游起来。有人在说……野兽？那么……现在是在哪里？如果说……刚刚的经历是一场梦境……不，一定是一场梦，一场已经烟消云散的梦。那么，做梦之前的自己，应该是在……天崩地裂的痛感猝然袭上脑门，女孩又忍不住开始呻吟。
　　“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快，把白千层拿给我。”男人察觉到她突然变化的表情。很快的，有一缕异香飘进她的鼻腔。与刚刚梦境中缠绕不散的深沉气味不一样，这味道如同狡黠耍宝的精灵，带着一丝顽皮戏谑，带着几分恶搞捉弄，甜草香夹杂辛辣味，清新跳脱，沁凉压惊，让那龟裂般的疼痛一下子消散掉大半。
　　她终于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漆黑辽阔的夜色。“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一个形容陌生的男人，正对着她笑，“那我就放心了。”
　　谢……谢……”声音干涩又嘶哑，她吃力地说出第一个完整的句子。“不客气，不客气哈！”男人连连摆手，双眼如同一弯明灿的弦月。
　　“既然你醒了，那么……能不能麻烦你松开你的手……”“嗯？”<女孩顺着他的眼神低下头：自己的右手正牢牢扯住男人左臂的衣袖。
　　“我说，你还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连昏迷时的力气都大得吓死人。”男人左拉拉，右拽拽，袖口却仍被她攥在手心。这彪悍的力道！
　　“啊……对，对不起。”她赶紧松手，用胳膊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又一阵难以抵挡的晕眩猛烈袭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住摇晃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月光穿透层叠斑驳的树影，在地表打出明晃晃的光圈。她终于看清半径在五米之内的陌生世界：那摇曳的灌木，那回响的虫鸣，那绮丽的气息，还有那身着长衫形容俊美的陌生男人。
　　站在他身后的模糊身影，可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女人？
　　“刚刚我就不该蹲下来看你，一下子就被你给抓住，吓得我半死，还以为你变丧尸了。”看她确实清醒了不少，男人站起身，使劲把衣服上的褶皱撸平，“不过你没事就好。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热带雨林里转悠，别说猛鬼野兽了，就是几只毒虫子也能要你的命。
　　看着他不停开合的双唇，她却不太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双眼失焦地看着对方。“拜托你不要一副天然呆的表情好不好，我会以为自己真的碰到鬼了。你不要告诉我，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又怎么会昏倒在这荒郊野岭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名字呢？从哪里来？全都不记得了？”
　　她一次又一次缓缓地，缓缓地摇头，苍白瑟缩的面容，越来越悲戚绝望。他心头一凛。“难道……你和刚刚风树林里的那场大火有关？”他低头沉吟，像在思索什么。“可棠，”身后忍耐很久的女人终于开口说话，“这一路我们已耽搁太久，要是在月盈之前赶不到博胶……”
　　“好，我知道了。”男人回过头，对站在暗处的女人点点头，然后转身把一枚小瓷瓶塞在她手里，“里面是用佛手柑和藏茴香④制成的香精油，把这个带在身上，就不会有野兽毒虫接近你，也可帮你祛避恶灵。”
　　“不过……”他的眼神凌厉冷峻，“不管你能不能想起来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都得尽快离开这里。总之……不管你去哪里，都不要留在这里。
　　她讷讷地接过他善意的馈赠，却忘记了道谢，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朝着那里一直走，”男人伸手指向天顶苍穹，“跟随月亮的指引，一直朝西走。天亮之前你就能离开这里。记得，不要怕，不要停，一直走。”
　　跟随他的指向，她看见亿万光年之外，幽浮着一弯笑得诡谲的上弦月。这么近，却又那么远。看似熟悉，却又无比陌生。仿佛温暖，却又冰冻灵魂。那一弯月。
　　“可棠……”身后的女人再一次不安地催促。
　　“好了，我得走了。因为要去东边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带着你一起走。你自己多多保重吧，”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男人竟然一脸诚恳地解释，“对了，如果你想不起来你的名字，我就叫你小夜吧。就像夜晚一般神秘的女孩儿。”
　　“小夜……我的名字？”她低声重复。
　　又一阵凛冽的疼痛袭来，她咬紧牙关，拼命忍住。“那么，小夜，再见了。”男人挥挥手。
　　他的温暖眉眼靠得很近，少年般的生动表情裹挟着清甜的柠檬气味轻扑她脸颊。
　　那些气息仿佛沾染了某种魔力，让人心跳又安宁。
　　于是，她的眼前缓缓浮现梦中那个薄弱纤细，但有心有恩赏的少年。
　　“恩辰……”她缓缓念出一个名字。“恩辰……”她缓缓念出一个名字。
　　“你叫恩辰？”男人欣喜地问道。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住他，瞳仁在数秒内模糊失焦。
　　然后，像是被瞬间抽离了灵魂，她毫无预兆地瘫倒在他身上。
　　“啊……”男人顺势接住她绵软的身体，如同怀抱着一捧轻盈的白雪。
　　“又怎么了？”一直站在暗处的女人忍无可忍，几步走过来，看见男人抱着的女子正双目紧闭，鼻息安稳。
　　她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如同正在一场好梦中流连。
　　而她的右手，还是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佛她终于找到了千金不换的最珍贵，才会捏得那么紧。
　　“这下完了……”男人一脸无辜地看着女人，笑容里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是她自己又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