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外国语学校 梅放
Then fare you well, sweet Craigie Hills,
Where often times I've roved,
I never thought my childhood days
I’d part you any more…
小学毕业那回,得到父亲的礼物,一本不算太厚、也不薄的《大学新语文》。从那一年起,我的阅读量几乎每年翻倍,因这本主干所衍生出来的庞大的语言文字的世界,渐渐在我眼底铺陈:犹记得里边的有一章叫做,《爱是难的》。那年十二岁的我自然是不能理解之的,但等到如今,似乎确凿有一点朦胧的印象了,爱,好像是并不简单——
尤是,当克雷吉山下的帆影已经闪烁眼前,当我已经能感受到那只小船伴随着海浪而来的声音之时,我甚至还从未想过,我会与你们分开。
四月六日,本来是个百无聊赖的日子,不然也不至于打开收音机听那几乎被我遗忘的节目:主持人叫叶子,是一首歌的名字——
唱那首歌的女人,名叫阿桑。
她的歌并不算太多,从前被我设置过单曲循环的不过是一首《一直很安静》而已;翻唱过莎拉克劳克兰的《Angel》,但远没有原版的好;总之除却是一个尚算闻名的歌手之外,她对我没有多余的身份,但是,那天,那个叫叶子的女主播说,今天,阿桑走了。我有小小的一点震动与来源虚无的悲哀,这种悲哀,与一个膜拜者对偶像的死的悲哀不同,而是单纯地对这种形式的作别而发的不成语言的感慨。有一个人即将到彼岸去,她曾在我的记忆中一个人看书写信走走停停:于是,想起很久以前,Karen Carpenter的死给予那个年代我的父母同样的悸动。
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喜欢阿桑的,不然不会在如今,以一种趋同的价值去兼并她对于孤独的诠释,把她的逝去缝纫进我梦寐中的克雷吉山。
令人焦躁不安的仲夏,几乎整个年级都在期待着学校出分班名单。
我的手里捧着同学录,上面写着初中最好朋友的赠言,“希望我们高中还是在一起。”我一遍遍的刷屏,以至于到最后,CPU都干脆罢工,只留下两眼空洞的我,带着鲁迅先生所谓的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得希冀,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因为电脑坏掉了,设置播放的那首歌便循环着停不下来,那是一首熟悉的民谣,Craigie Hill:歌手的声音甜得清新,却也清新到某种莫名的凄凉,不知为何,歌曲中的那一张白色的帆影,恍若在冥冥之中正向我飘来——两天之后,朋友的微博上更新:“晴天霹雳”。多里安海岸的风夹杂着海水苦涩的味道,在我的脑际悬游——我很快也知道结果,事与愿违,比起达成来讲确实是更普遍的终局。结局里佚散的是整个夏季的隐秘,得到的却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白色的贝壳。
在那里,听到海岸对面,关于远行的声音。
前几天,同桌忽然说:“S学长出国了。”
她的话让我忽然想起,那个昔日校园里的活跃分子,似乎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了。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很多时候时过境迁是无法改变某些信念的。新大陆早已被发现了600年,但那个民歌里的新大陆,对于太多的人来说,仍是全新——尽管已经不能再开辟一个plantation,幸福的追求(传说中出现在每一个American dream里面的pursuit of happiness)仍是个太巨大的诱惑,一旦有了远望,很少不会欲望。那抑或是脱离平静的良药,却也是埋下伏笔的荼毒。同桌合适地补充,“没有决绝的人是不会轻易走的,离开必然是出于苦衷,或者是为了就此掩埋苦衷。”每一条戴过红领巾的脖子都知道至少表面的爱国主义是不难的,但是心中如飘萍的感念却更让人踌躇。
一个陌生人的苦衷,我是不会懂得的。只是我完全可以确定,我们因一张白帆而终将共享人性深处原本隐藏的某一种神力。有关作别之力。
Academic Year in America——
那个无数次听人说起并无数次不屑过的那个项目,在我最后颇具讽刺的一手促成之下,成为了我未来命运的一个所谓转机,我于是也成为拥抱新大陆的一员。在接受着众多学长学姐以及同学的恭喜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那首歌。我给一其实并不算熟悉的朋友写信,人对于陌生者反而有的大胆,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却是隐匿的——我说我并不害怕分离,这样的话,是不敢说给周身的人听的,甚至是不敢说给自己听的。即便异乡的美酒比自家美多少倍,家酿的是亲近的味道,这是种植园与自由都取得不了的——但又有多少别离,是已经精心勾画好的呢?人们对前途的设计是多么心细,对于每一个即将执行的任务的任何一条经络都了如指掌,然而离别确乎只是一枝柳、一树春风,再好就是一壶新醅:缩略的动作,不计的哀愁和随风而逝的铭刻。
Forever I’ll bid adieu to the past. 但是时间在指隙流过的时候,它却显得如此苍白。作别不是挥手间,而是帆影点点的闪现,一针针的恶痛,和永远没有对方的自我一人的幽独。对面唯有高大的壁垒,名字不是永恒,而是现实。当我们离自己太近,离它太远,告别就是必然的远方。——《极地特快》里边的主人公的妹妹长大后再听不到圣诞雪橇上的铃声,事实上,也正是绝大多数的归宿。
意识有时真的是残酷的。
正如大多三十岁以上的人便不再相信《暮光》,为现实的选择,便不再是年轻的选择,而克雷吉山下那为我们而起锚的小舟,仿佛也将从前的那个我带走:不错的,我是还从未想过这样的分开,尽管暗示从任何一种意义上讲都已经足够——那只贝壳般的小船正竖起它那饱满而白亮的耳朵,聆听着美利坚与每一个属于虚无未来的讯号,我忽然听到耳机里那首曲子的最后一句话。
Now we're sailing on the ocean
for honour and promotion,
And the bonny boats are sailing,
Way down by Doorin shore.
有关我是否真的是为了荣誉和梦想而离开,我仍将疑惑,但我知道,帆影已在不远的地方。我的理想之爱将被这疾驰的风帆洞穿,并艰难地存活在糅杂的全部信念之中,在维多利亚女王般的欢乐之中冷静地发酵,直到,我心灵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