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

 

 

 

 

 

 

 

 

 

在我14岁生日的那天，你拿着生日礼物来我家“探监”。仔细算算，自从认识你以后，每个生日你都陪我一一走过。上次生日你说要陪我到河边看海，这次生日你调侃我说，以后要写一本书，在封面翻开的第一页写上——献给张梦妮。我认真的答应下来并私下决定那一页纸要用最正的橙色作底色。而今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和冲动写下那样一本书。于是我决定写下这篇小文，并郑重的写上

　　　　　　　　　　　　　　　　　　　  ——献给张梦妮

 

 

 

 

 

 

 

 

 

你说这世上是否还会有人拿年轻与信任的当做资本挥霍

我们应该把青春浪费的更有意义一些

 

 

这是2005年夏，故城在学校顶楼墙壁上留下的两句话，而今不知被多少层墙漆覆盖。曾经我们都以为那是留给学校最好的礼物。毕业那天我和故城最后一次来到顶楼，无所事事的呆了一个下午，累了就坐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风景。古城是那种不算漂亮但吸引人的女生，干净带有冷傲的气质。那天她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我就那么呆呆的望着她。许久，她问我：你说这个学校是否会记得我们。她说每个地方都会记忆某些人，在大家都惯性遗忘的角落。她问我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它留下些什么，感谢它忍耐了我们三年。她转过头对我笑着，我在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睛，装满了不可一世的悲悯。她跳下去，从背包里取出记号笔，刷刷写下了这两句话，然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我沉默着坐了很久，突然很害怕失去。有人说，回忆就像一座城，而我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在天黑之前，我跑上去加了一句话

-年轻、信任和青春都是我玩不起的资本

 

再见到故城是在三年后的毕业聚会上。

彼时的故城已蜕变的美丽夺目，不再是那个穿着宽大的T恤陪我走街串巷的女孩。来的人很多，大多数是男生。不请自来，有请必到的男生们喝着啤酒，兴致勃勃的吼着歌儿。故城则站在暗处冷眼看着他们，每当有人叫她的时候，她就会笑开来，熟稔却带有距离感，只是美得很憔悴。她迎上去和那些荷尔蒙分泌异常多的男生混在一起，喝着酒唱着歌，声音渐渐低到听不见。

 

而我，依旧是老样子。T恤配短裤，偶尔热起来就把刘海扎上去，素颜朝天的舔着冰激凌压马路，沉浸在耳机里具有金属质感的女声中，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座城市里的人匆匆忙忙地从一个饭局奔向另一个饭局。记得那时故城曾把手轻轻探出去，笑道：你看，多像一部绘声绘色的都市电影，是什么无形的将我们与他们分开了。她的语气很肯定并不是疑问。我无力的笑笑，只是看着她，习惯性的目光，悲伤而沉湎。

 

十五岁的故城是个裹着男士毛衣系着水绿色围巾，日日陪我在顶楼看日落的女孩。素黑的短发在风中丝丝扬起，目光疏离，神情冷冽，冷傲到无人能接近，除了我。面对我时的故城敏感而脆弱，她总是喃喃自语又用笑容掩饰。我害怕揭穿她坚强的面具，因为看到故城就如同看见自己，因为相同所以相依。而如果她的坚强坍塌，我也会无法自持。于是我渐渐习惯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谁也没注意到我，我也乐得悠哉。我窝在沙发里仔细审视着每一个人。这是我从小的习惯，喜欢盯着别人的脸看，目光落拓，似直逼内心，叫人无法忍受。记忆里妈妈总是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地对我说别老是盯着别人看，这样会引起别人厌恶，也极其不礼貌。我总是埋下头不言不语算是默许。唯一没对我这种习惯产生厌恶的是故城。开学第一天，她迟到了，她大胆的迎着我的目光向我走来，坐在我的旁边。教室里除了我身边以外没有一个空位。我足足看了她三分钟后，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正当心里疑惑时，她的声音在我耳旁不轻不重的响起。她说：你看出什么了。是肯定语气。后来我也就习惯她几乎不带疑问语气的说话。我闷哼一声算是回应。许久我说，我看出我们是同一种人。她扬起嘴角，我面无表情，手中的钢笔却乱了节奏。后来我们就在了一起。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喝高的男孩女孩们搂着瘫在地上，穷尽其相。也有意志不清的男生爬到故城脚边固执的站起来，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讲着含糊其辞的情话，然后又泄气一般松开手，倒在地上。唯有故城千杯不醉地站在角落里拿着话筒轻声哼唱初中时我时常听得那几首歌。我知道她是唱给我听的，却只会盯着屏幕上的歌词不知所措。这样的故城让我愈发不舍以及遗憾。

 

她端着一杯酒走过来，在我身边坐定，兀自抬起手来准备喝下去。我拦住她，开了一瓶啤酒，重重地碰在她的杯上，然后仰起头强忍住眼泪和不适一口气喝完它。故城自然比我先喝完，她十分了解我的酒量，我平常几乎是滴酒不沾。她看着我固执的样子。眼中似乎有泪光。包厢里的灯光打得正好，烘托出一片暧昧迷离的氛围。她看着我，许久，她问：你看见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失望？这是她第一次用疑问语气跟我说话，却是这样的问题。我心里陡然疼了一下，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心里却念着：故城呀故城，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你，你永远都是那个陪我走过少年时代的故城。

 

她突然站起来，把我拥入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褪去了疲惫和虚荣，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仍是十五岁的故城，敏感脆弱。我轻轻拍打她的背说：好了，不早了，我该走了。她放开我，看着我，干净的如同矢车菊。她说，好好过。我低下头，转身离去。在远离我的故城的时候，我终于让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想我明白了少年时代的故城为何喜欢留下我一个人不道分别的就走。我就这样哭着一步步走出了房间，然后吐得一塌糊涂。

 

再见，故城。再见，少年时代。再见，爱。再见，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