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乡靠海,读中学时去学校必经过海,我喜欢迎着清新的海风,乘着父亲的旧单车向远处踏去,留下一道道痕迹。早晨,海边早已满是人头,有渔夫,有摊主,有妇人,也有扯着母亲衣服的小孩。一个老头儿站在离人们不远的台阶上,一根掉色的红漆拐杖勉强撑住那具单薄的躯,他的背驼了,手上和脸上都有以前割伤的疤痕,白发无力地耷拉在秃头上,一双乌黑、憔悴的眸子注视着海的那边。
我问一个渔夫:“他是谁啊?”
“他是一个老渔夫,一个疯老头子。”
<2>.
四个月后……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第一股寒流将要卷来这里,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穿多点衣服,路上小心。我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早餐依旧是一碗白粥,一只煎蛋。看着我就想到同学喝着牛奶叼着面包的样子就来气,狠下心大喊:“不吃了!”不顾愣着的母亲,套上毛衣,捞起书包,搓搓手,骑着单车背道而去,海边没有因天冷而人烟稀少,热闹的人群中隐约有个老头儿在卖豆浆。我看清楚了!
“他是前个月的那个老头儿!怎么?现在卖起豆浆来啦!”我心里嘀咕道。
他的生意蛮好的!渔夫喝杯豆浆充当早餐,妇女买杯豆浆哄小孩,过路人喝杯豆浆暖肚子,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豆香味。他忙得不亦乐乎,看着他手里的豆浆,我咽了口沫,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当我路过他的摊子时,他喊住了我:“小伙子,来喝杯豆浆吧!”他把一杯豆浆递到我面前,豆浆冒出的热气暖活着我的双颊,“我……我没……带钱。”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脸因为困窘而涨红,“谁说我的豆浆只给带钱的人喝!”他的表情愠怒,硬是把豆浆塞在我的怀里。一股暖流荡漾于心中,“谢谢!”热热的豆浆暖和着我的身体,泪水噙满了我的眼眶,脑海中又浮起了母亲的唠叨:“多穿点衣服!”“天冷了,多穿件衣服!”“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然后是母亲满面愁容。
<3>.
回到家里,我满肚子愧疚,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我放下书包,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妈,你在做什么?”母亲没有看我,只是揉着面团,“你回来啦!妈笨,不会做面包,所以做馒头给你当早餐,我怕外面的食品不卫生……”“妈,我……的早餐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母亲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眸,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溅在米色的地板上,我第一次感到母亲是那么苍老,那么疲倦。“妈……对不起。”母亲没有说什么,依然埋头做着馒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怪老头子的举手投足,兴许是他让我懂得体谅母亲吧?他又怎么知道呢?老头儿仿佛像是块磁石,把我吸近。
<4>.
老头儿上午卖豆浆,下午便拄着拐杖呆呆地望着海,那双深邃沧桑的眸子注视着远方,数月都是如此。暮色苍茫,深红的颜料染满了整个海域,几点余晖洒落在人们的脸上,驱散了他们一天下来的疲倦感,我无拘无束地骑着单车,在海边停了下来,那个老头儿和我在海边邂逅。我本要快速地走过去,可是想到这对老人家不礼貌,只好装着搭讪的样子说了句:“老人家,你估摸着这还得有多深啊?”老头子眯着眼望着远方:“不知道啊,这估摸着是探不到底的呀!”我悻悻地走开,回眸看见老头儿的身影飘飘渺渺,若有若无。他好像天使,一个在人间停留的天使。
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好像他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离开这里了,有人说他早就去世了,也有人说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难道说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只是我的幻想?我徜徉于这片海域,仿佛又看见红日在西边沉落,缕缕落寞憔悴的余晖沉沦于这篇闪着粼粼波光的海域,老头儿拄着拐杖,站在那里,许久,许久……老头儿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出了,没有人记住了那个曾经卖豆浆的老头儿,那个冬日里静静观海的老人。
只剩下残缺的记忆。
<5>.
在转身的那一瞬,我已经从初一的无知学生成为一个即将踏入大学这个门槛的高中生,面临高考,我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但过度的自信成为自满,让我后悔莫及。攥着成绩单,哼起了黄家驹的《海阔天空》:“……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旋转着的音律弹奏着我心底的琴弦,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还是随遇而安吧,何必邀去抚摸那用血洗刷的旧伤疤呢?
又想起老头儿当年说的言外之意,不禁感慨万分。
生活就是一片海洋,你只是这茫茫碧海中的一帆孤舟,当你费尽心机去打捞一条大鱼时,也要担心你自己的处境,一个大浪将会让你葬身于大海里,也许你运气好,还没有遇到,但你也要处处提防,陷入海洋里的那些茫然,那些畏惧,那些悔恨,将会是决定你生与死的最后感受。
那个老头儿是谁呢?呵,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是一个天使吧,一个老天使。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