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收到同学的短信：“我爷爷去世了”无语气，无标点。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装傻地问：“什么情况？”回复的意思大概是，人老了，百病集身，消失是随时的事。
记得二十一日那晚，我盯着手机上那条关于云姐去世的消息，僵坐。那位同学说她还未体会到周围人离世的痛苦。而今她也身陷其中。
逃不过的事就要试图去理解。有所经历之后，从前坚信的事开始动摇。比如世界是由无灵性的纯物质构成，思维只是一种化学合成的功能。对于我所相信的人无来世，如今就不那么强烈地相信了。
各种舆论的教导总是把死说得既轻易又崇高，以至于让人误解见义勇为为国捐躯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有能力和有义务做的事。绝望的时候站在天桥上俯视桥下的车流，或是站在药店前思考怎么买一瓶安眠药出来，如今看来有多么幼稚可笑，同时也后怕。
“我愿为你死”这话有多容易说出，就有多难做到。最让我珍爱生命的教育片，竟然是《电锯惊魂》。为了求生的医生锯断自己的腿，却没有人愿意为了救别人而砍掉一根手指。聪明人不该给自己出难题，而我执著地问自己，如果让你立刻残疾，去救一个于你不大相干的人，你愿意么？单纯计算成本，一根手指换一条命，似乎是个不错的买卖。但想到付出的鲜血和日后漫长由残缺而生痛苦，我的答案又变成了否定的。
既然如此谈何崇高？我无法平静。
我相信当一个人离我们而去，我们所怀有的同情和哀恸，只有一部分是因为逝者本身。剩下的只供活着的人在长夜中反复思索，是什么让人如此恐惧。
我试图从各处搜寻答案，在散文里，小说中。什么样的一生算作一生，怎样地离开才能不虚此行。古人与今人，男人与女人，已故的与健在的，分明都一样迷茫。
有的至死未懂，更多的是懂了却说不出。
“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感到自己的生命无所依托。害怕这么活下去，衰老下去。”即便是最智慧的人也惧怕虚无，生则像走夜路，死则如同坠入一个漆黑的洞。害怕自己存在过，对于别人却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追求心灵的安宁与释然很不易，多数凡夫俗子总是妄图制造些激烈的言论行为博取众人的围观，以便展示自身的价值。真正看淡生死名利的人，不会因害怕消失而苦闷，不会因不被后人记起而烦恼。认识到活着本身就该是为了自己，生死也都自然。
看到史铁生的《重病之时》，大概就是如此。
谁说我没有死过
出生以前，太阳已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又以我生日的名义卷土重来
午后，如果阳光寂静
你是否能听出
往日已归去哪里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
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
生死同一
情感永远高于理性，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恐惧总是胜过淡然。我大概永远看不透这有关人生的谜，也不想知道答案怎样解释。我爱人的七情六欲，爱人的脆弱和挣扎。倘若失去这些，生命未见得有多难能可贵。
几周前在豆瓣上看见一个活动，名字叫：如果复活一个人。
参杂在各种已故明星帅哥美女图片之中，总是有纯粹的汉字。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
我不认得这些人，却又为她们感动。活着的人总会携带一些属于死者的伤痕，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四下无人时，会翻出来看一看，想起他们还在的时候。
云姐，我给你写信了。有空就看看，不必回。
By十三
2011226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