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人是艾蜜儿。
虽然她一直清楚艾蜜儿有多漂亮,只是没料到她竟会美到这个地步,在衣饰的衬托下,艾蜜儿就像一颗久被灰尘尘封的珍珠,忽然间被擦亮了,绽放出绝世的光泽。
她的衣饰根本不属于人类所有,那是天神的产物,必定是她的鸟儿带给她的。那样光滑如水般的缎子,繁复精致的蕾丝……哼,当然还有鞋。
那是一双用整块水晶雕琢出的鞋子。
世界上,绝对不会有那样柔软的水晶。它穿在艾蜜儿的脚上,比星光还要璀璨,比钻石还要抢眼,比舞鞋更优雅。
王子温存脉脉的眼神,瞬间就转到了她身上。
于是安娜达莎意识到,她不得不退场了。
这样子的艾蜜儿,只会让其他少女的存在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像一位真正的公主,而她们,只是粗鄙的村妇。
风微微的凉,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月光像纱一样地披在屋顶上,好安静。喧嚣的凡尘俗世就那样被隔绝在了宫墙的那一边。
安娜达莎的心随之变得很平静。
她漫步在无人的街道上,仿佛回到了童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这条街上漫步。他有一双粗糙坚实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马车声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在意,但那车驰近了,放慢速度,一直跟着她。
她扭头,看见二十四只铃铛。
铃铛被栓在车壁上,一字排开,随着颠簸轻轻作响。
安娜达莎停下脚步,立定,直直地盯着车门。
果然,车夫见她停下,立刻勒马,车门开处,少年朝她抬起右手,手腕上的绿色丝帕轻扬,微笑着说:“嗨。”
哈翼?!他为什么没留在舞会上,反而跟着她出来了?
“美丽的小姐,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如果我没记错,哈翼庄园和我家不同路。”
哈翼狡黠地朝她眨眼,“我有说要回哈翼庄园吗?”他看了她的鞋子,“上车吧,虽然散步对体形很有帮助,但你今天的鞋子恐怕不能这样的运动。”
也是,为了舞会,她穿了一双细高跟鞋,而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的脚已在抗议。
于是她上了车。
安娜达莎舒展开四肢,闭上眼睛。
“为什么在舞会上提前退场?”哈翼问。
“你不也一样?”
“唉,多可惜,你本来已经成功引起了王子的注意,如果不是后来那位姑娘出现的话……”
安娜达莎睁开眼睛,“哈翼少爷!”
哈翼一怔,她很少这样称呼他。通常,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这样叫他,一是心情极好,一是心情极差。而她此刻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好。
“如果你邀请我上车,是为了挖苦我的话,那么,请让我下车。”
“挖苦?不,不是的,我只是出于好心地帮你分析……”眼前的安娜达莎目光更加冰冷,他识趣地停口,耸了耸肩,“呃……OK,我不说了。”
算他识相。安娜达莎将车窗打开,天空墨蓝,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悬在空中。她注视着那轮月亮,眸中泛起依稀的迷离。
哈翼默默地看着她,月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她有着哈翼所见过的人中最独特的眼睛:明亮,冷傲,以及,倔强。
她的长裙简单而时尚,品味相当不俗。
她的左手食指上戴了个墨玉指环,除此外再无别的首饰,然而那个指环挑选的是那么恰当,将她乌黑的头发与白皙的皮肤衬托的极尽妍态。
哈翼忽然有点感慨,“努比家的帽子,夏洛量身定做的礼服,还有韦伯的纯手工珠宝……安娜达莎,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族小姐了。”
安娜达莎料定他没什么好话,干脆来个充耳不闻。
哈翼放低声音,慢吞吞地说:“现在,也不用再为了想要一只布娃娃,而四处收集别人丢弃的旧衣物了。”
往事在这刹那,如闪电般回现——
以前,她曾经很想要一个布娃娃。
由于没有钱,就把女仆们平日里丢弃的旧衣物偷偷捡回来,洗干净,剪好烫平,就东一块,西一块拼拼凑凑,她几乎用了半年时间,才做出生平第一只布娃娃。
她现在还能想起它的模样:紫色的帽子,那是用撤换下来的旧天鹅绒窗帘做的;白色的衬衫,那是管家夫人的旧衬裙;紫色的背心,不知是谁扔掉的手帕;还有淡紫的外套、以及微粉的鞋子……
她还剪下自己的头发,给那只布娃娃做了顶小假发。
虽然颜色单调,布料各异,但是凭借出色的手工,那只布娃娃还是做的很漂亮。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到哪都带着它,寸步不离。
她记得自己有多爱它,也记得它最后的下场。
尊贵的少爷看见了那只布娃娃,一把抢过去,哈哈大笑;“天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难看的布娃娃!你们大家都快来瞧瞧。”
她冲上去,想拿回来,但几个男孩子拦住她,把她推倒在地上。
“哟,是你的?”被宠坏了的小男孩尽情耻笑,“果然,主人是个丑八怪,娃娃也好看不到哪去。”
“把它还给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哼!”那小男孩拎着娃娃的一条腿,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其他男孩子都跟着起哄,然后在一个不留神中,娃娃的腿从他手里滑脱,啪的飞进了壁炉。
那是冬天,壁炉里的火很旺。布料遇着火焰,燃烧了。
所有孩子都呆住了。
她尖叫一声,扑过去想抢救那只布娃娃,但它烧的实在太快,她最后只来的及救回一个脑袋。
帽子歪到了一边,娃娃的脸被火焰熏焦了半边。她紧紧抱着那个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男孩子们慌了,一哄而散。小男孩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一件事,朝她走近几步,吞吞吐吐地说:“呃……那个……反正娃娃很难看,烧了就烧了吧。我赏些好看的给你好了,要什么样子的?”
她狠狠地瞪着他。
那个罪魁祸首,便是哈翼。
他怎么还有脸提这件事?
哈翼笑笑,摊了摊手说:“人的记忆多么不可思议,我竟然还记得那件事情,每个细节都很清晰,就像刚刚发生一样。不过,如果你是因为那件事而一直对我有敌意的话,那么赔你那只布娃娃好吗?”
安娜达莎瞪着他,生硬地回答:“谢谢,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布娃娃了。”
“我知道,你现在只喜欢珠宝。”
是的,她现在只喜欢珠宝。因为珠宝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最昂贵的钱,它体积远比钱要小,但却价值很多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