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

彼时暮春时节，江南是一派细雨纷飞后的崭新气象。烟柳迷蒙，游人如织，虽不曾有盛春时节花开十里的摄人心魄，但开到荼靡的花朵，拼尽最后一丝在隆冬里攒下的艳丽锐气，在最后的美丽中凋萎零落——却又因飘飞而下的声势浩大，而让人惊叹，风中层叠涌起花雨淅沥。

于这美景中，一个青年男子长身而立，静静望着一路好风光——这让他不禁叹息了，那该是一种触及灵魂的悠然心意，随着落到肩头抚到发丝的轻盈花瓣，让人心生无限温柔。

富人家的轿子、马车缓缓走过，不知哪家的千金小姐缓步轻裘巧笑嫣然，与落花之秀美相映衬出一番别样的风华。

诗人在花雨中行走着，远远看见一袭青衫飘忽而过——心念一动，脑海里某段日子，某个场景，某位故人，刹那现在眼前——却又被落花搅乱了思绪，再寻时，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忆及往事，诗人微是怅然，愣了一会儿，又摇头笑自己太痴，举步往前。正经过一梳柳枝，却又见了那个背影，孑然站立在河堤边被花瓣所围——

诗人心下一喜，果真是故人没错了，那个负手而立笑看天下的风姿，那种无声不歌无动不舞的优雅——“这位公子，请问——”笑着拨开柳枝踏将过去。

回眸转身，青年扬起眉毛，略带惊诧地寻找发问之人。

诗人好久未曾这么高兴，自沦落仕途，还没有什么事让他如此心生追念。

“是你？”一把讶然的好听声音，带着一阵欢喜。

“……好久不见。”诗人微皱眉头带笑上前，像是难以置信又好似满心感激地，携起他的手。

暮春芳华，尽见澎湃落花。

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若未曾遭逢过一次，是无法体味期间感动的。

——我就知道是你。

——从你的衣着，你站立的姿势，你行走时的步履。是这样的熟悉。

——从你沉思的睿智，从你与周身美景浑然一体却又超凡脱俗的雅致动人。是这样的熟悉啊。

——你看这落花多美，可也终成零落粉尘，恰似你我的境遇，今日也只好在此与落花相惜相伴。

——但有故知，今生无憾。

——此刻春晚，你一定在想宫里的那些桃杏是否也当如此灿烂繁华——你是不是又该奏一曲《出水莲》来给皇上预告夏的讯息呢？

——而今你我都不在朝中。

——你我处江湖之远，做了逍遥自在之人，其间烦恼终是可以抛却的吧。

——多想听你再奏一曲。

 

数度相遇相识，一朝重逢，于是诗人作下千古名句：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江南逢李龟年》

 

熟悉，是心头一种感动的轻揉慢捻，宛如一个蜿蜒了一生的故事，在无限温柔中，在心底难以述说阐明的起伏里，故人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那种熟悉默契，娓娓道来，流芳百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