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那么你的一定要认识象我这样的女生。
------章小引
带毛边的作业本纸,西瓜太郎的匙钥扣,一粒形状像星星的小石头,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夹在旧日记里的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糖纸……我半跪在抽屉前,将这些宝贝来来回回地又清理了一遍。
身后传来妈妈的叹息:“小引,你象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
我头也不回地顶嘴:“那你岂不是早已成千年人妖?”
如预料中一样,后脑勺被妈妈打了,不过打得并不重。她总是这样下不了狠心来对我,所以我才敢常常这样和她没大没小。然后她在我床边坐下来,用一种欣喜的口气说道:“小引明天要上高中啦。”
“是啊。”我微笑着说。
“ 要好好念书啊。”
“是啊。”
“不可以谈恋爱!”
我偷偷地笑,知道这才是妈妈今晚到我房间里来最想说的话。隔壁的毛丫姐是大学生,暑假的时候有一次她忘了带钥匙,就到我家来跟我妈聊天,她对现在的高中生好象了解得不得了的样子,“流产,私奔”等吓人的形容词哗里哗啦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我都不好意思听,妈妈则用手紧紧地握住沙发的一个角,好象在看恐怖片一样。不过毛丫姐还不算太没有良心,走的时候安慰我妈妈说:“阿姨你应该值得高兴啊,现在象小引这样的乖乖女真的是不多了,完全不用操心的。”
我站起身来,搂住妈妈的肩膀说:“安啦,不要瞎操心。”
“安啦是什么?”妈妈问我。
我哭笑不得地说:“就是安心啦的意思。”
“好好说话要死人啊。”她嗔怪地看我一眼,吩咐我早睡,然后出了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倒在床上。手心展开,是一枚叠得很笨拙的幸运星。在我的手心里面捏久了,带了些微的潮气,看上去也不再那么晶莹透明。我想起初中毕业的第一个星期天,班主任带着我们到养老院去做义工,我很耐心地教大D叠幸运星,他忽然说:“章小引,你的手指真好看,你为什么不去学弹钢琴?”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想到居然有一个男生刚刚这样认真地盯着我的手指看,我有一种坐也坐不住的心慌。大D和我同桌三年,他姓丁,可我们都叫他大D,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总是斗嘴斗个不歇,他好象从来没有用这种温柔而缓和的语气和我说过话。真是让人不习惯呢。
正胡思乱想,大D将他手里的幸运星递给我说:“看看,是不是这样叠的?”
我一瞄,叠得真是丑,便呼呼地笑起来,将它抢过来一把甩得老远。大D一声尖叫:“老天爷啊,那可是我的处女叠!”这下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个老奶奶笑起来,嘴里一颗牙也没有,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阳光灿烂。大D凑到我耳边说:“章小引,你说那个老奶奶吃肯德基的辣鸡翅会是什么样?”
“去死!”我推他老远。
就是这样的一颗幸运星,大D一定想不到,我趁着所有的人不注意又将它悄悄地拾回来放在了我的口袋里。那天出了敬老院时间还早,男生们相约着去游泳,我被几个女生拉着去伊萌家看《蓝色生死恋》。快到公车站的时候,我远远地回头,看到大D,他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好象很努力地笑了笑,然后又不露痕迹地朝我挥了挥手,我的心里犯起一阵浅浅的伤感,像阴天里的一滩清亮的雨水,好久都蒸发不掉。因为我和大D考到了两所学校念高中,我以后肯定很难见到他了,也就是说,再也没有一个男生会和我天天吵来吵去的了。
不过大D说有,他在给我的留言本中写道:“祝你在高中找个崔永元一样的新同桌,将你喜欢的吵架事业进行到底!”
在大D的心目里,崔永元仿佛是天下最能吵嘴的人。他主持的每一期《实话实说》大D都看,还把姓崔的说的他认为是最精辟的语言抄在本子上,时时用来对付我。后来《实话实说》换了主持人,他整天就象丢了魂似的,还打电话到中央电视台去问崔永元家里的电话,人家当然不会告诉他,他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骂骂咧咧地对我说:“从此不看《实话实说》!”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敲打着桌面,看样子真是气得不轻。不过在我看来,这正是大D的可爱之处,相比于班上那些装模作样的男生,我倒宁愿和大D做朋友。
是的,朋友。
除了他说“章小引你的手指真是好看”的时候让我有一点点儿想入非非之外,大D给我的感觉总的来说是安全平和的。
开学之前,大D还给我来过电话,其实我们在电话里也就是瞎扯扯,距离让我们或多或少有些疏离,电话里的我们都不如面对面时那么的伶牙俐齿,到了最后竟有些要命的冷场,可是谁也不愿意先挂掉电话。我没话找话地对他说我到了新班级知道了通信地址就给他写信,他愣头愣脑地说:“还写什么信啊,发封E—mail多省事!”
“那你就发吧。”我没好气地说。
“不过还是手写的信更有诚意。”他还算识相,反应很快,让我的不开心打了个转儿就飞得无影无踪。
“好吧。”我笑着说,“再见。”
他也跟我说再见。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嗒”的一声。
最终还是他先挂了电话。
我背着爸爸在韩国替我买的新书包进了新学校的大门,这些年爸爸动不动就朝韩国跑,让我不知不觉地成为校园里的“哈韩先锋”。新学校果然是“人才济济”,眼光雪亮和跟得上潮流的看来是大有人在,我们守在教室外等着排座次和分发新教材的时候就有男生晃到我面前来说:“喂,你挺象一个韩国小妞的哦。”
我瞄了他一眼不吭声。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你是从哪个学校升上来的?”
“这很重要吗?”我说。
“你认为呢?”他油里油气地看着我。
我心里升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我认为你很无聊!”说完,我背着书包走开了。谁知道冤家路窄,进了教室才发现我偏偏和他同桌。他把书包“咚”一声扔进课桌里:“嘿,我叫余俊杰,我们挺有缘份!”
余俊杰?天下还有比这更老土的名字么?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他。
他不满意了,歪着头对我说:“同学,你酷到可以交税。”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无聊到可以坐牢。”
前排的女生哈哈地笑起来,她转过头,我看到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以及左眼角下一颗很淡很淡的泪痔。然后我听到她对我的同桌说:“鱼头,这下遇到对手了吧?”
我看了一眼我的新同桌,他果然有一颗硕大的头,看上去很机灵,笑起来一脸坏相。我反正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女生把脖子扭过来,朝我打招呼说:“嗨,我叫花蕾,花蕾的花,花蕾的蕾。”
“你好。”我说:“我叫章小引。”
“你不是本校的吧,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你。”
“花蕾的意思是,”余俊杰插嘴了,“你在这里很容易被欺负。”
“别理他!”花蕾笑着说:“他一直都那么变态的。”
看来,他们以前就是同学。这个班里好象很多同学彼此都很熟络,他们见了谁都张嘴笑笑,或者亲热地打打招呼。只有我显得寂寞,因为我们初中班上考进这所学校人本来就不多,而大多也不分在和我一个班,所以对我来说,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我不喜欢新班级,想念初中班上那种温和友好的气氛,想极了。我在给大D的信中就是以这样的一句话做了开头。
信在课间写,中午的时候寄掉了。贴邮票就差不多贴了五分钟,弄得我一手的浆糊。早就知道贴邮票是有说法的,正的倒的歪的,各有各的意思。我弄了很久还是把它贴得规规矩矩地寄了出去。寄完了才想其实大D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细如发的男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庸人自扰。
从邮局回到教室,离上课时间还早,教室里人并不多。我走近自己的座位,惊异地发现课桌上竟被涂满了颜料,垂着的书包带也被染上了各种丑陋的色彩。颜料还没有干,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到地面上。
所有的人的眼光都看着我。
我把书包抢救出来,默默地端来一盆水开始清洗桌面。我一边用力地擦一边命令自己不许哭不许哭章小引你要是敢哭我恨你一辈子。余俊杰一扭一扭地晃了过来,用一种无限同情的口气说:“开学第一天呐,大家都是新朋友,要不我来替我擦吧?”
有人哈哈地大笑起来。就在那样的哄笑声里,我端起我手里的一盆脏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泼到了余俊杰的身上。
“哇,酷女NO. 1!”有男生大叫而击掌。我目光汹汹地盯着余俊杰,盯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你他妈疯了怎么的?”
“你再骂一句脏话试试?”
“就骂你要怎么样?”他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完全丢失风度,声音嘶哑而急促。
“谁怕谁?”我把手中的空盆用力地往前一抛,盆子飞到黑板上,又掷回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教室里忽然安静极了。余俊杰狼狈地抹着脸,脏水沿着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地滴下来。他在喘气,我也在喘气,大家都在等待着一场新的爆发。
我做好了和他打架的准备。我想好了,他要是敢打我,我就用板凳砸他。
就在这时,花蕾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胳膊一拉说:“章小引,我们走!”
她的力气挺大,我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奔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