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望著遠處,頓時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本不該那麼迷茫,按普通的木偶的宿命來說,我的歸宿和人生應該早在我被雕刻出來以前就眾所周知了。
我只是一隻木偶而已,至於歸宿根本沒有思考的價值,無論是被某個穿著淡紅色蕾絲裙的小姑娘留戀買去做放在枕邊做恐怖夜晚的慰籍也好,被某位珠光寶氣穿金帶銀的少婦一下心血來潮地買來當作大櫥瓷偶幹花中的一員,或運氣差些被一個隨意路過可憐的老太太買來做充當或許比現在的情況要好的回憶中一部分,對一隻木偶來說根本沒有選擇餘地。我也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對,我是只木偶,但我無數次希望僅僅自己是只木偶,無論是製作可悲慰籍的工具、很快就會披上灰的裝飾還是無聊記憶的一部分,都好。至少比現在落不下淚水卻必須眼巴巴地看著所愛的人遠去要好。
我不想做宮廷中的木偶,一隻被御用木工雕刻出的木偶,一只用最精緻的桃花心木製作、穿上比舞會上所有貴夫人的舞衣加起來還昂貴的鑲金紗裙、塗上最純淨金漆做有頭金髮、鑲上兩顆最璀璨的貓眼石做明亮的雙目的世間最驚豔的木偶,一隻居然荒謬地深深愛上王子的木偶。
迷戀他不經意間的一顰一笑,迷戀他富有磁性的聲音,迷戀他優雅紳士的舉動,迷戀他廣闊深奧的智慧,迷戀他少有可貴的專心,甚至迷戀他身上有時隱約散發的惑人香氣。
迷戀,
我無法自拔,只因為他。
即使是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也不可以想像出一塊木頭和一個王子間的愛情童話,連我也不能想像。
因為我讀過《灰姑娘》的可笑純美的愛情故事,所以我明白。一個驕傲得連身邊美麗富有的公主都看不上眼的王子,怎麼可能會去愛上一個四處出糗、冒冒失失、毫無幽雅氣質可言的女傭呢?即使真的奇跡出現,王子品位哪天突然出了問題真的愛上了灰姑娘,國王和皇后又有承認這場可笑愛情的可能性嗎?更何況一隻不會用含情脈脈的眼神表達哀傷、不會用幽雅的動作吸引目光,甚至不會來說“我愛你”三個字的木偶呢?
我逞強,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把深深的愛戀扛在用木頭做的消瘦的肩膀上。
可是……為什麼偏偏又是我?
我是作為給尊敬的王子殿下的訂婚禮物?!
她沒我漂亮,也沒我溫柔,更沒我伊人。
但她是那個幸運得到他愛的傾注的人,而我,恐怕在他的世界裏永遠只是一個連配角都不算的道具——演義他完美人生的一個幼稚的道具。
而今天。
我坐在王子新婚房間的書桌上。我疲倦地望瞭望宮廷的花園,我從未見過如此盛大豪華的訂婚晚會,點點浪漫的燭光放在池塘的浮萍上飄蕩,各個精緻的銀鈴系在每一朵花上,她和他都是那麼幸福,我除了自己這個悲傷的角落,看不見憂愁。
等等,它是誰?
——是狸貓?
它……它居然在王子的床上放一隻蠍子!最毒的那種!
天……它……看見了我。
我感覺到自己的牙床在顫抖。
它冷笑,他在打獵時居然為了救一隻雲雀打傷我的腿,永遠廢了!
我看見了!一條萎縮得恐怖的腿!
那你呢!丫頭。它繼續說,你也可悲呢。好笑的單相思,他卻是個負心漢,居然和別的婊子纏在一塊,你不恨嗎?
恨,我恨。真的恨,但恨的不是他,是我,為什麼我是只木偶?!
所以,它看出來了什麼,你我是一路人。
它離開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誰能救救我!……
我只是一隻木偶!
舞會快結束了,他們還沒發現危險!
我知道蠍子多毒,上次看到一個腳夫被蟄了,來不急喘口氣就死了……
死?
他會死的,
他,他,他會死的!
不行,絕對不行。
但是我能做什麼?
燭臺?
對。
我故意打翻燭臺,火,紅的,像鮮血,迅速染紅了屋子。
或許火的顏色和聲音可以讓他們發現……
血很快染紅了我,我很迷茫地思考……
……我的宿命,沒有做製作可悲慰籍的工具、很快就會披上灰的裝飾或者無聊記憶的一部分,挺好的……
……
“看,著火了!”
“快去救火!”
……
他愣了一下,突然喊起來,
“索亞還在裏面!先救她!”
“很抱歉,殿下,整個樓面似乎都燒起來了,至於那個木偶……”
他往後退了一步。
——我還沒來得及對她說我愛她,她就莫名其妙地離開,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