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4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一日，我闲居在经常落脚的石洞里。自然外面的地底街市有鬼族按照人类居所修建的房屋，外表来看在灿烂的灯火下熠熠生辉。但是我偏不喜欢混在他们中间吵吵嚷嚷。事实上，最近越来越觉得地底的住民擅长于制造噪音，故而下意识的躲得越来越远。看桥的妖怪那里，也早就失去了兴趣。
　　　　外面远远的灯火，在洞口附近的石壁上留下了一个边缘模模糊糊的光晕。头枕着石壁，我几乎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时间过得最快。
　　　　只不过，由远及近的脚步，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令我的耳朵竖了起来。那脚步到了洞口，我也已经握紧了手边的三叉戟。在妖怪的世界，要是谁有不合情理的接近行为，战斗往往不可避免——对于好战的妖怪更是如此。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洞口边上出现了，黑影遮住了石壁上光晕的一部分。在我还在犹豫以怎样的形象展示给这个闯进来的家伙看的时候，她已经捕捉到了我的武器上的反光，明显不自然的站住了脚步。
　　　　“你是谁？”我冷冷的问道，站起身来。
　　　　“啊……抱歉……”她退后一步，使得灯火的光亮映上了她白皙的面孔，映上了她黑色的短发和同样黑漆漆的眼睛。
　　　　尽管声音如此单薄，尽管光线如此黯淡，我却感觉如同一道惊雷直刺胸口，拂走心上重重沉积的荒漠，唤醒业已沉睡上百年的情愫。

　　“你好。我叫做村纱……村纱水蜜。刚来到这地下不久，本来想随便到处看看，不小心……”
　　这是那天我们最后的光景，她这么自我介绍着，但未等她道歉完毕，我已经从她身边掠过，逃开了。并且在那之后多天没再回到洞里面去。
　　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她的身材，长相，一举一动，都让我想起了曾葬身海底的那个最亲的姐姐。

　　在那以后，又过了几个月，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准确来说，应该是说我才敢在邂逅的时候正面面对她。她与以前数次暗地观察的时候一样，还是那样一身白色清爽的装束，歪戴着顶扁扁的帽子。不过比起来衣服，更加牢牢印在我心底的却是她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和充满活力的面孔。
　　她很快认出了我的衣服——没想到她还记得。但是我却没有让她认出我的脸。我侧过头，很久未曾修整过、已经逐渐变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面孔，而阴影遮住了另一半。或许这个人以为我还在为当天的冒犯耿耿于怀，因而又谨慎的说了些客气话。反正地底下的妖怪，古怪脾气有的是，小肚鸡肠的更不在少数。
　　她所不知道的是，虽然外表强硬，我也许比她内心更要心虚。就像身边是暗恋的人一样，不敢转过去看。我其实不想让她认识我，但如果此刻再逃走，恐怕我认识她的机会也同样没有了。
　　“没关系的。那……那天我也粗鲁了点。你叫村纱水蜜？”说出这话，我内心暗暗纳闷。一向以自我意志横行无忌的自己，已经多长时间没有服软过了呢。
　　“是的。你居然还记得。那……可以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她的声音传过来，等着我的回答。
　　作为妖怪，我还没有自己的名字。我不得不从记忆这个杂物堆的最底部翻找出那个早已沦为过往的、人类的称呼。只是出口的一瞬间，我仍然选择了掩饰。月这个称呼，仅仅属于过去蒙昧而温情的时代，属于我的家人。
　　“叫我封兽鵺吧。”
　　“封兽鵺……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吗。我缓缓转过头，目光与她的眼睛相碰。只不过，在她的眼里出现的，是一张尽管还是少女面庞、但已经于我本来面貌截然不同的脸，自然也和她的面貌差个十万八千里。我惴惴的等着她的反应，生怕自己的伪装在人类之外的群体里露了馅。
　　但是她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拉过了我的手，羞怯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往后又是几个月光景。

　　“你是……船幽灵？”
　　沿着从街市当中穿行的地下河，我带着村纱走在地底的街道上，一路上告诉她生活多年积攒下了的秘密。她饶有兴味的听着，毕竟和我相比还是初来乍到。
　　是船幽灵哦。听到“船”这个词，我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无论是怎么样的事实，都好像在隐隐约约验证着心底的推测，虽然我仍然不太熟悉这样一种妖怪是什么样子的，她们与船有什么关系。于是我小心的向她提出了问题。
　　“我们啊……是在海上因沉船死亡的人类幽灵。”
　　“真的？！”我的心跳得很快。
　　“或许是对世界抱有留恋吧——我听一个人说的——因此被海束缚住了精神，永远不能离开大海。但是淤积的怨恨令过往船只一只只地沉没，一年又一年，无法解脱。”
　　我未尝想到眼前这个并不强力的身子，竟也造成了来来往往无数人类的丧命。但我的注意力并不放在这里。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她察觉到了异样。
　　“村纱……”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以便使烦躁的体内稍稍放松一下子。“你还记得……你因为留恋什么而成为幽灵吗？哦不，当初因为什么而葬于海底吗？”
　　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回答非常肯定。
　　“那个……我真不记得了。”
　　我呆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平静。
　　要是我的姐姐……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哐啷一声响，我毫无知觉。待回过神了，手中的三叉戟已经滑落，顺势滚到了旁边的地下河里。下一刻，我还没恢复思考，已经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前面掠过，跳到了水中。

　　我突然惊醒，喊叫道：村纱！向下面看去，只是黑洞洞的一片，湍急的水声急冲入耳。这条河深不见底，水流极快，普通人类落进去哪怕水性再好，也会瞬间卷个不见踪影，死不见尸。以我的过去，我对此河更加忌惮，更何况我的能力对于水是一点办法也无。
　　村纱下去的一两分钟，于我如同几天几夜那样漫长。一咬牙，我飞下岸边，在水面上方逡巡。“村纱？你在哪？”我突然感觉到，就此失去她，我会是怎样的难受。然而这种难受远不是短短几个月的接触能够相称的。
　　我下定决心，钻入了水中。瞬间我被推向下流，尽管有妖怪的杰出视力，但是光线又暗，眼前又全都是急速掠过的水沫，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一不小心，还吞了几口水下肚。

　　但就在我被快速的向着下流冲走的当儿，背部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推了上了，像一股逆流而上的柔和的水波，阻住了我急行的势头。我得以控制住身体，头部钻出了水面。顾盼四周，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留下满腹疑团的我在原地发呆。
　　右侧的脖颈肩膀处凉凉的，好像突然有一股水流从肩膀留过。
　　但是这股水流渐渐收缩，最终化作手臂的模样抱住了我，并逐渐具有了体温。村纱的声音随即传来。
　　“没想到封兽你居然会跳下来。真是多谢啦。在水里面我完全不用担心的。”跟着一支三叉戟递到了我面前。

　　失去了对水的敬畏之心。
　　在最最凶险的激流中还能够悠游自得、甚至堪称于水融为一体的“姐姐”。我心里陷入了无际的阴冷与空洞。
　　绝对不会是我的姐姐。
　　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