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零碎Ⅲ

　　果唯的感觉素来很钝感。

　　一个硕大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地直奔果唯。逆光下，篮球的黑影略显得可怖，果唯愣愣地抬眸，清秀的脸上茫然，下一秒与篮球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彭！”

　　…

　　“你是笨蛋吗？！”罪魁祸首蓝颜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的眼睛盯着果唯头上那肿得高高的包，手指毫不留情地戳了上去，冷冷的眼光仿佛能把身于夏天的果唯冻成冰棍。果唯委屈地揉着包，纤细的手被人往前一拉，跌跌撞撞地被蓝颜拽去不远的医务室。

　　医务室离篮球场很近，蓝颜觉得这么个建法实在是个很明智的选择。唯一不足的是校医常常不知道到哪溜达去了，活脱脱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留下满医务室的的空荡荡，白色的药物包装盒染上了一室的寂寞。

　　蓝颜无法，只得盯着那一瓶瓶药水，仔细地挑出一瓶铁打酒来，粗枝大叶的男孩子却在这一刻显出别样的温柔，药酒的清凉仿佛驱走了一个夏的炎热，连渐缓呼吸的声音都隐匿在空气中。果唯有点发怔，周围散发着药物气息的氛围好像只是一个陡然的衬托，唯一鲜活的是少年青涩与生疏的动作与女孩明暗的背影。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果唯缅怀曾经，唯独这一幕，是她所不敢回忆的片段。

　　如果那时候她躲开了那个篮球，或者没有来到医务室，那该有，多好。

　　一个女人大大咧咧地哭爹骂娘的声音突兀地打碎了这一刻的美好，老师的一声斥责，女孩倔强的眼神及语气，熟悉到、熟悉到果唯不敢回头，没有哪个时候比这时更让人彷惶，害怕一扭头，对岸是铮然的悬崖，甚至比几条白鲨一起撕裂的疼痛来得更为强烈。

　　蓝颜的手在那一霎那停滞，稚嫩的脸上充斥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比仇恨更为强烈，却又压抑得变了形的，连果唯也无法分辨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如果用自己的一生来恨一个人，那该有多累？果唯不敢想象蓝颜、姚瑶他们所背负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犹如肩上的布满荆棘的十字架，即使万般不情愿也要终其背负一生，赤脚行走于玻璃上的绝望，即使离得最近的果唯，也只能充其一个路人的角色，仰起头望着他们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暗自为他们流泪，近在咫尺，却犹如天涯海角。

　　门口一行人愣了半响，那个貌似班主任的男人皱了皱眉，原本布满记忆洗礼的脸上愁云满布，他听说过蓝颜家里的事，自然也不希望事情的矛盾升级，当然，他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这个班主任思索着所谓解决事情的办法，那个女人却首先反应过来，恶毒的语言丝毫不保留，比大街上的泼妇似乎还要厉害N次方。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使得果唯微微厌恶，正欲还口之际，姚瑶就先大嚷：“你就是养只狗也不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吧？何况是你的女儿，每个月还要苦苦哀求哭爹爹告奶奶问你拿钱，现在生病死了还要怪我们你还是人吗？！！ ”

　　撕心裂肺的话语，暴风雨般摧残下犹怜，对宿命顽强的抵抗是鲜花仅剩的唯一。

　　“你给我，滚开。”仅剩的，无力的语言。

　　滚开，

　　滚开吧，连同那些龌蹉的人和事一起，

　　滚开我的世界。

　　“这位家长，逝者已矣，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吧。”老师意识到事情不妙，推搡着骂骂咧咧的女人离开这原本清净的医务室，此刻的安静骇人得可怕。

　　“我倒是庆幸如歌姐姐不在这个世上了呢！”起码不用面对这些恶心的事！！姚瑶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拼足了力气，仿佛是用生命在呐喊。

　　蓝颜很安静，

　　天知道果唯其实很想蓝颜狠狠地哭，

　　因为起码蓝颜还有心痛的能力。

　　仰望他们，真的，很累。果唯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