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海子《九月》
　　时光亦深亦浅，夏小初的指尖流淌的已不再是青春了。当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才感觉到，心跳的声音如此动听。贴着黑夜行走，任忧伤冷漠了她的脸庞，任所有被时间的褶皱掩埋了。
　　河流亦冷漠了岁月，她不得已将自己深深掩埋。望着河流中自己愈加苍白的身影，她亦懂得，她一直在苍白的边缘挣扎。突如其来的命运，突如其来的自己。发丝被眼泪缠绕，青春只是草原一季的绿……
　　（一）她把头发剪了
　　奶奶觉得夏小初最近好奇怪，莫名其妙的，也不怎么说话，脾气也暴躁了许多，昔日那个温婉可人的小初无影无踪了。一切都那么突然，岁月让积聚在夏小初身上的叛逆瞬间爆发，仿佛，这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也许，自己已经是一个问题少年了吧。夏小初总是这样想。
　　那日，刚回到家，便听到奶奶和邻居在絮叨着什么。仔细一听，竟又是在说自己，奶奶的大嗓门，在夏小初看来，十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火苗一下子就窜到了她的胸口，怒气腾腾地跑到奶奶面前，像一阵暴风雨般，和奶奶吵了起来。夏小初也奇怪，自己的脾气就这样没缘由的坏了起来，谁不顺眼，她就和谁吵，像个满身都是刺儿的刺猬。
　　当晚，奶奶竟然老泪纵横，满口说着：“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了，你翅膀硬了，敢顶撞我了……”夏小初的心突然一紧，的确，这么多年，要不是奶奶，她恐怕早见阎王了吧，可刚刚……想到这儿，她突然就惭愧起来，多踱步到奶奶的卧室前，手不安地在门把上摩挲着，却，终究没有推开。她的脸上分明的写着厌烦，心里更是不屑：“不就是把我养大了吗？有什么好说啊，是看别人都不知道我是没娘的孩子吗？”她越想越生气，索性回卧室，趴在被窝里睡着了。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扰乱了夏小初的清梦，接着便是奶奶那索魂一般的声音在催促她起床，她不耐烦的用被子将头蒙着，却终于受不了奶奶那连绵不绝的催促声，极不情愿的离开了舒适的被窝。
　　接下来洗脸刷牙，然后看着镜子中蓬头垢面的自己，夏小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女孩子了，该好好打扮一番了。于是，在奶奶极其严密的监视下，她还是溜了出来。远远看去，夏小初还真是一幅混小子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她倒自由，伸开双臂，在阳光下贪婪的沐浴。忽然想起，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稻草似的头发，夏小初觉得周围都是鄙夷的目光，真想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夏小初讯速躲进了一家理发店。当理发店老板脸上的肉堆在一块的时候，自己貌似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可是，既然来了，这样走出去不好吧，索性，今天就结束这一堆稻草在我脑袋上的命运吧。”于是，她也堆了堆脸上的肉，“老板，您看我理什么发型好呢？”老板认真地打量了她片刻，终于挤出几个字：“剪了好。”这下，夏小初又犯傻了，虽然是一脑袋稻草，但也留了好多年了，剪了多可惜啊。可是，早上镜中那副蓬头垢面的面孔突然蹿到脑海里，夏小初咬了咬牙，在牙缝中蹦出一个字：“剪！”
　　终于，在与见到奋斗了几个小时之后，夏小初看着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哇，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漂亮啊！”她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仿佛镜中不是自己一般。不过，通常情况下，看到这样的自己，谁都会跌破眼镜的。碎碎的刘海在额前安静地伏着，稻草似的枯黄却泛出一丝灿烂的光晕，本来就是苹果脸的她，此刻如同画中走出的陶瓷娃娃般，可爱、天真。如果不是她那一身有些脏兮兮的衣服，这时候说她貌若天仙也不为过吧。夏小初恨不得马上扯掉自己那一身“破烂”，不过她也晓得，这种行为仅仅局限于家中。
　　在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后，奶奶探出了头，夏小初伸出脚正要跨进家门的那一刻，奶奶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你，你找谁啊？”“看来是躲也躲不掉了，那干脆敢作敢当得了。”夏小初在心里嘀咕着。然后转身，望着奶奶那双有些昏花的眼睛，夏小初觉得脸上的肉不自觉的堆在了一起，然后一句软绵绵的话夺口而出：“奶奶，您怎么连您孙女也不认得了？”说完后，夏小初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自己怎么变得和理发店老板一个德行了，这也会传染……不等她想完，耳朵的痛楚已经将她的神经全部唤醒，奶奶的唾沫星子就像一场大雨，淹没了这个夏季……
　　虽然，，没有怎么反抗，但是，在夏小初的那句话蹦出来之后，她的世界安静了——头发是我的，关你什么事？
　　（二）比云朵更柔软的东西
　　夏小初在捣鼓衣柜，越捣鼓越郁闷：貌似我三四岁的衣服还在这儿，奶奶也真是的，这些老古董，早该扔掉了。当她把房间搞得如同养鸡场一般时，奶奶想《功夫》中的包租婆一样，双手插腰，两眼如木鱼般直直盯住她。刹那，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她觉得自己与南极洲的千年冰川无异。
　　……
　　终于，在耳膜被狂轰滥炸一番后，夏小初心中的火苗瞬间如大爆炸般迸发：“你把我的衣服都放哪了？你能不能不要动我的东西啊？还有这些东西不扔，放在这儿占地方啊？”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奶奶的火气被夏小初逼上来了，三步并作两步，抓着夏小初的头发就骂：“死妮子，你跟谁学的啊？敢和我犟嘴了？啊，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说着，奶奶便出去找扫帚了。夏小初趁机，像条泥鳅般，一溜烟，跑了。
　　在一阵狂奔后，夏小初望了望身后，发现已经离家很远了，才放心地慢下了脚步。天边的夕阳，一点点跳离她的视线，暮色是渴睡人的眼。夏日的晚风原来不是温暖的，她不禁搂住了自己的肩，茫然地向前走去，仿佛是一次永无止境的流浪。夏小初甚至注意到了脚下的蚂蚁，小小的，黑黑的点，成群结队的回家去。夏小初蹲在地上，望着蚂蚁匆忙的身影，不禁泪如泉涌。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考虑问题：我有家吗？我比一只蚂蚁幸福吗？夏小初觉得世界把她遗忘了。没有爸爸妈妈，夏小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从小，别的小朋友就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到今天，夏小初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野孩子。“原来，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夏小初没心没肺地说着，想向着夕阳继续着那无谓的流浪。
　　夏小初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奶奶，她不知道，此刻奶奶正发疯似的找她。也许一切，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当那个男孩映入眼帘，夏小初更加确信，一切都是天意。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两个孤独的少年，在越过几光年的寂寞后，相遇。没有过多的言语，寒冷的路灯下，两个被拉长的身影相偎相依。只是陌生的相依吗？也许不是。陌生男孩低下头，深情的眸子反射着夏小初有些无奈的脸庞，男孩伸出手，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似夏风般温情。夏小初的脸颊瞬间开成了一朵明艳的花。男孩低语：“想知道有什么东西比云朵更柔软吗？”她瞪大眼睛，正想要说什么，却被一个绵长而甜蜜的吻怔住。男孩的唇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像在细细品尝棉花糖一般，甜，在空气中氤氲开来，一点点透彻她的心。像中了毒一般，两个少年就这样将彼此的鼻尖碰湿，直到黎明撩开那块黑色的幕布。
　　夏小初借着晨曦的光辉，细细端详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男孩的眼睑垂着，额前的刘海像慵懒的娃娃，安静的躺着，白皙的脸庞如白玉般清澈。此时的男孩正轻轻靠在夏小初的肩上，小憩。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黎明的光辉中闪烁，她不得不承认，男孩真的如同漫画中的人物。也许是做梦吧，夏小初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当疼痛感逼迫她的喉咙发出怪叫时，男孩被惊醒了。惺忪的睡眼，向她投射出一丝朦胧的情愫，她的心，突然就停止了跳动。男孩只是转身，留下一个忧伤的背影。夏小初突然就冲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喊：“我叫夏小初——”有很长的回音。背影依旧渐行渐远，没有转身的痕迹。
　　夏小初的指尖放在唇上，默念那句“比云朵还要柔软的东西……”她想：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名字。夏小初的脚步已经向家的方向移动。当她站在家门口，夏小初第一次觉得，夏天在手心里浸出了汗水。
　　终于，在"吱呀“一声后，奶奶站在了夏小初面前。只一夜未见，奶奶似乎苍老了许多，她才发现，奶奶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隐私毫不留情地爬上了奶奶的鬓角，蔓延。几年前还很瘦的奶奶，如今已经有些微胖了，就像门前的泡桐一般，一日日发福，岁月在膨胀。”小初，回来了，愣在这干嘛？快进去啊，我煲了鸡汤，快去喝吧，一定饿了吧！“夏小初有些狐疑，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狂风暴雨，这样的风和日丽让她有些不安。不过，当她的胃部发出难以忍受的怪叫时，夏小初顾不了那么多了……
　　奶奶看着夏小初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说不尽的难过：这孩子……。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三）夏小初逃课了
　　夏日终于在一阵喧嚣中远去，秋日着上了盛大的晚礼服。夏小初喜欢上了一个人在枫树林的小道上散步，那是充满想遐想的思念。夏小初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望着秋日湖面上的自己，他她不禁有些怅然，那个目光忧郁的女子，是夏小初吗？拳头越握越紧，直到有鲜红的液体暗涌……
　　男孩精致的面容一次次在脑海中掠过，唇齿间的潮湿依旧弥漫着陌生的气息。夏小初站在漫天的火红中，望着远方，那一场无谓的风。枫叶飘飘洒洒，偶尔或落在呆如木头的夏小初头上，那时候，她就像戴着一顶火红的帽子的陶瓷娃娃。夏小初蹲下身子，努力地倾听秋日的窃窃私语。捡起那比秋日更妖艳的叶子，她觉得，手心里躺着一个暗涌的黎明。于是，细心挑选了好多叶子，作为这个秋日的纪念。
　　天气愈加寒冷了，夏小初像冬眠了一般窝在教室里，睡眼惺忪。偶尔，望着课桌上的叶子，傻傻一笑，那红，照亮了整个冬。她拿着绘画用的铅笔，小心翼翼地在叶子上写着：“树叶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看着那抹红在冬日里被忧伤黯淡。夏小初总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像永远睡着了一般，她的位子是靠窗子的，天气暖和的时候，阳光会悄悄漏进来，涂红了她的脸。这时候，夏小初总是望着窗外，视线总是被冬青树没收。“冬青树是孤独的”。她想。只是，这样晴朗的天气，是格外额恩赐，夏小初知道，要蜷缩着过完冬天了。寒冷的早晨，夏小初伸开手掌，然后向它们吹气，看烟雾缭绕，那是一个无关童话的幻境。
　　冬天，本就是一个童话。
　　“夏小初，有人找你。”夏小初起身，揉了揉欲要入睡的双眼，满腹狐疑地走出教室。当男孩拉着她的手，风似的冲出学校时，她觉得，一定在做梦。于是，狠狠地掐了男孩一下，当男孩的尖叫声刺破她的睡意，抵达掌心，她终于清醒：夏小初逃课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夏小初努力挣脱男孩的手，想要落荒而逃。却被男孩的一句话扣紧了心弦：“小初，不要走，陪陪我，好吗？”她觉得眼前的男孩像只迷路的小猫般无助。于是，她的脚步停止，睫毛上的忧伤抖落了一地。
　　夏小初和男孩的世界是无声的，他们的眼神是最好的语言。雪花似乎很解风情，在瞬间，白了世界，白了两个少年。男孩紧紧抓住夏小初的手，生怕她会逃走。夏小初仰起脸，任由雪花冰凉了那颗炽热的心。她很平静，尽管她知道，学校现在一定掀起了轩然大波，或许奶奶已经被请到学校了。只是，夏小初的脸庞上依旧荡漾着笑意，是为这个男孩吗？夏小初紧紧地反握着男孩，她在寻找一个依靠。
　　时光在雪花的飞舞中穿梭。
　　夏小初认真地凝望男孩：“我要回家了。”
　　“我，我送你吧。”男孩有些吞吞吐吐。
　　夏小初点点头，两只紧握的的手，融化了风雪。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夏小初出奇的平静。似冷血动物般。
　　当那个步履蹒跚的苍老身影，跌撞着闯入夏小初的视线。她觉得，指尖的冰凉，直达心脏。
　　奶奶径直走过去，像一尊雕塑般矗立在夏小初面前，伸出手，用尽平生的气力，一个巴掌在夏小初脸上响亮。鲜红的花儿安静地伏在那光洁的脸庞上，夏小初的泪来不及流。
　　僵硬的转身，夏小初拉着男孩的手，贴着风雪奔跑，一巴掌了结了所有的所有。
　　夏小初不知道，苍老的身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轰然倒地……
　　（四）夏小初的掌心留下了伤疤
　　是两天后的早上，邻居看到了夏小初，孤单单的，如一片被抛弃的落叶。
　　邻居只是说：“小初，你奶奶，没，没了，你快去医院看看吧。”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夏小初成了真正的孤儿。
　　奔跑着，奔跑过她的青春，奔跑过奶奶的时光……绵长的奔跑，让夏小初的心彻底冰封。
　　她呆呆地站在奶奶面前，似乎在等待奶奶的醒来。当她的手，覆盖上冰冷的死亡，她终于懂得，奶奶的生命被她亲手完结。眼泪，已成为奢侈品，她只是机械地整理着奶奶的遗物，让岁月在她的掌心停留片刻，然后灰飞烟灭。
　　指尖触碰着不同年代的灰尘，每一次触碰，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
　　“小初一岁时的照片。”奶奶的笔迹，清晰的刺痛她的双眸。
　　“小初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青春期吧。唉，这孩子，如果连我也不在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呢……”夏小初终于泪雨滂沱，奶奶走了，只剩她一个了，世界还会有阳光吗？
　　……
　　有人来找夏小初，说是她的爸爸，夏小初隔着门，望了望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冷冷地丢下了一句：“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中年那人很失落，留下一张纸条，说：“如如果她回来了，告诉我好吗？这是我的地址。”说完，转身离去。
　　夏小初任那张纸条随风飘去，完结了一世的债。
　　她整理好一切，在阳光下伸开手掌，一道鲜红的伤疤压抑着她的心，那是岁月的痛，那是青春的褶皱。夏小初背着大大的书包，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穿梭，没有人看到她的落寞，就如同当初她没有看到奶奶的爱。
　　一场漫无目的的流浪，夏小初抱着疼痛旅行。青春在掌心里终于黯淡了。贴着风，寻找更远的风，她的眼角，留下了青春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