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荣耀
_____耀眼的火光泯灭于苍穹冰雪之下。 卫梨荒
姑娘,你给予我们的荣耀,我们将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我已经非常非常老了。
如果真的要仔细算,我大概有七十五或者八十岁了。苟延残喘,算不上活着。
和我住在一起的有十五岁的小姑娘,二十岁、三十岁的年轻人,才几岁的小孩子,还有跟我一样接近死神的老人。
今年我本来是要死的,但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的香水味、眼高于顶的年轻人的目光里活下来了。
一些素不相识的人给我做了几个小手术,譬如心脏支架一类的玩意,于是我继续挨延一年或者更久的时光。
我尚且记得,在人生最初的几十年里,我身边从来没有少过欢声笑语,唱歌啦、舞蹈啦、读书声啦。从来没少过。
不过现在,笑声汇聚在一起总让我觉得头晕目眩,我有很多次想提醒那些年轻人,注意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吧。但我最终又把话咽了下去,脸上干枯的皮和他们一起笑起来。
我的隔壁原本住着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开一家小店,四四方方如同他的模样,拘谨得要命。今年初,连人带东西全搬走了,旧家具一件不落,什么居住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一个很青春的、打扮时髦的红裙子姑娘住了进来。艳红的裙子下,粉白的脚踩着又细又长的高跟鞋,蹬蹬的声音中充满活力。
住进来没几天,她就已经给四方年轻的邻里送去了好几件高级洋装、化妆品、首饰,出手大方极了。就连我这孤寡老人,也送来了一些旧家具。那姑娘说是搬家时来不及处理的。又细又尖的嗓音就像她脚下的高跟鞋。
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这个姑娘嫌弃我丑也好,讨厌我老也好,根本不碍事。我死过很多年后,她才会发现自己也成了我这个模样。
但是她一来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光,我这里越来越冷清,最初还有来我这里喝茶聊天的,可到后来,就只有不谙世事的五六岁孩子贪恋我这儿夏季的阴凉。
新来的姑娘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和她打成一片,羡慕她的容貌和新裙子,欣赏她干干净净的住所,读她带过来的故事书。她摇曳着裙装朝我露出笑容,非常真诚地对丑陋的我露出来了恶心的欣喜。
和我住在一间屋子里的,能搬出去的都搬出去了,老得皱纹横生、眼珠浑浊,连路也走不动的老家伙们只好和我一起等死。
天气越来越寒冷的日子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御寒,牙齿残缺不全的老人难过地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像是生命还存于母体时的模样。
冬天,阳光从来不怜悯我们。
大家开始讲以前和那群孩子们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缩在我脚边的老女人讲:“有一个孩子特别特别可爱,她耳根子软,总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什么时候都只知道把难过的事情藏起来哭。我还记的那时候她特别喜欢和另一个男孩子玩,男孩子比她好动、比她聪明、比她机灵,有特别特别多的朋友。可是女孩子,只有男孩子一个朋友。”
一个老男人在阴沉沉的暗影了接下话去:“嗯,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那个男孩子喜欢干什么,她都迁就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不喜欢做什么,她连提都不提。有一回他们两个闹矛盾,男孩子满不在乎地走了,她躲在房子里哭了半天,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
“就是,那姑娘心思细、心肠好,怕我们担心。”一个头发快脱光的女人说,“可惜人走了,在隔壁那个红裙子女人没来的时候就走了,真是可惜。我挺喜欢那姑娘的,时而直率时而腼腆,简直教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一次她回来,我刚和她打完招呼她就特别难过地跑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那姑娘好几个月没回来了,不是忘了我们吧?”暗影里的男人的同胞兄弟自言自语,“不,不会的。那姑娘善良重情,绝对不会忘掉我们的。可是她再不回来,她就永远见不到我们大家了。”
男人继续说:“是啊,我好想他们,好想念那个小姑娘。我们可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她走了,我根本就放心不下啊。”
我没吭声,在岁月幽深肮脏的隧道里搜寻曾存在过的煦暖。那个小姑娘……不过她可能和所有人一样,被那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吸引目光吧。我们这里谁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谁又将感情当作儿戏玩弄股掌之间?善良重情的大家还不是毫不留恋地都走掉了。
我看了看一群医生在我们房间前立起来的“禁止通行,重病危险”的牌子——立过这牌子,他们就很少再来了。我确实希望,在我们的尸体眼皮还没闭上之前,还能见到那个孩子,或者有那么几个孩子,还记着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家伙。
“快看!”一个带着褪色紫藤萝花饰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我见到那个孩子了!她和另一个女孩回来了!”
大家一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确实是那姑娘,背着一个包。她长高了一点,瘦了一些,温顺腼腆,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她先去敲红裙子的门,她的朋友在里面。
她们拥抱、欢笑、打闹,我们远远地望着,心底的难过一点点浮现出来。
“那姑娘也忘记我们了?”同胞男人沮丧地说。
“不会吧……”紫藤花女人忍不住抽泣起来,“怎么会这个样子?”紫藤花女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那姑娘童年的时光,有一大半都是在她那度过的。
女人的堂妹伤感地捂着脸,“那孩子……那孩子……谁都不记得我们了。”
我们仍旧望着,姑娘的朋友们都离开了,她和与她一起过来的女孩坐在被新粉刷的房子的雕花门柱旁聊天。
忽然她们起身朝我们这里走过来,我们又惊讶又高兴。那姑娘和她朋友说着曾经的时光、往事,难过地看着竖在门前的牌子,她抬起脚几次想走上来,最后又缩回了脚。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互相说着,“那姑娘记着我们呢,记得就好。”
我们说话的时候,看见那个姑娘直直地盯着我们居住的残破的屋子,看着西斜的太阳拉出来她又长又瘦的影子,看着她忽然甩开朋友的手,泪流满面。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以前的许多事情,许多关于我们、关于我们和她的事。
“我在这里读了六年书……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里是危楼……为什么一走就成这副样子了……这是要杀死我的记忆么?”
可是磨砂窗后面,我们都笑了。
死亡之前,还有一个灵魂记得和我们度过的逝去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此生最荣耀的事情。
我们终于可以以佝偻的身躯,俯视那个高傲的红裙子了。尽管骨头嘎吱嘎吱地抱怨我们,可我们还是坚持着——大家突然发觉那条昂贵鲜艳的红裙子,根本比不上我们日渐死去的皱纹。
姑娘,你给予我们的荣耀,我们将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P.S.这是先生修改后的版本……咳……辛苦先生了-A-
初中1年级 - 小说字数:2418 投稿日期:2012-11-2 19:13:00
推荐3星:[ROOT]2012-11-2 19: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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