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___ ____以沫
《时光里,蒹葭苍苍》
夏天在到了末尾的时候总是停滞不前。一如某人的爱情。
有没有一个人,他走路很轻,脚步很重;他背影很深,肩膀很瘦;雨天捉弄你的人是他,站出来第一个保护你的是他。我想,我顾念一这辈子是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的。他对我是那般好,我心甚未有过这般欢喜,然而那个最先伤害他的人是我。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我不是夏矢,我是顾念一。如果能够列举出来的话,那么我的记忆都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有过几个名字,从来,听过的只有嘲笑。这是偶像剧里的情况,每个女主都会有一场痛心疾首的过去。而我,恰恰如此。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杀人犯。准确的说,潜逃未卜中。我数不清母亲拥有过的男人,就像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一样,哦不,不对。应该说,数不清那些拥有母亲的那些男人。
我不知道母亲是何时沦陷的。曾经是酒吧台柱的她站在镁光灯闪烁的舞台上耀眼夺目。那是并不被人看好的职业,我们家出租楼下的阿姨总是背着我的母亲指指点点,她还告诉我很多很多龌龊的事情。每当这时我就生气的反驳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母亲,她也不过是为了赚钱养家而已,像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是嫉妒。”邻居们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她们依旧心照不宣的诉说母亲的事,面对我时自动避开,总是默默的叹气。
我想,那时候我或许太天真,天真得以为母亲真的不会沦陷,天真得以为自己的话成功击退了那么些恶毒的讽刺。然而在我八岁的那个晚上,这一切都像一场梦,我的幻想被狠狠击破。那天母亲回来,一身醉醺醺的酒气,说话的思维却分明清醒。她说,夏儿我对不起你。我陪了客,但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让我们支离破碎的家重新回归。
后来我搬家了。搬到一座海边小城,那里有炎热的夏天,很美的风景。还有,很美的少年。
亲爱的,我在那里遇到你。十岁的时候,我被母亲称之夏儿,她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韩小夏。我们家那时候很穷,买不起任何东西,但是叫做韩恩娜的女人却每天把脸涂得异常缤纷,然后早早出门。我的脸上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有了嫌恶的表情。
海边。我看见一个女孩把一支唇膏在空中抛出一个弧度,在确定被丢进垃圾桶过后,我贼眉鼠眼地从一旁躲藏的草丛里滚出来,鬼使神差捡起了那只唇膏。黄糖润唇膏,据说在网上得好几百块,于是我彻底笑开了花,我开始想象自己擦上那只过期唇膏的模样该有多美好。而很快我这种美好的幻想,便被飞溅的泥水给打破——那些泥水挡住我的视线,在我要避开的时候慌不择路,那支唇膏被我一甩,不偏不倚丢进了刚才我给它捡回来的地方,垃圾桶。
“喂,你——还我的唇膏!”我固执起来便是一头顽强的小兽,死命朝前面在雨天飞驰的滑板撞去。砰。我俩都摔倒了,一身的泥水让我们看上去十分戏剧化。我顿时委屈地眼泪直流,“都怪你,赔我的唇膏!”十岁的少年看上去也满腹的委屈,声音略带哭腔:“可是你让我溅了一身泥。”他说着指了指身上那件名贵到只有在时装周的杂志上才能看到的衬衫。
不过我很快抱住了他,不依不饶地说道:“不行,赔我的唇膏。”我原以为这招死缠烂打有效,可是面前的少年在看见对面书店走出来的几个人后,眼神明显变得惶恐。他用从未有过的力道推开了我。我重重摔在地上,吃痛都来不及喊出声,那少年便不见了踪影。
我的牙齿变得很松,一摸才发现流了好多的血。更要命的是,那是我的恒牙。回到家,八百块钱一颗的烤瓷牙让韩恩娜很心疼,她止不住数落我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端了鸡窝。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令我第一眼就讨厌却长得十分好看的男孩,结果他却在仅仅一年以后就来到我身边。那次我们被房东赶了出来,母亲凄凉的面容满是伤,看得触目惊心。而你,阮修杰。躲在远处,目光向我们瞥来,漫不经心。
再后来。我们成了同学。我终究是转到了你们的学校,你隔着桌子对着我笑。笑很浅,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却挥之不去。下课的时候你找到我,并告诉我你早已认出我就是当初被你一把推到地上的女孩,你说你不是故意的,那时你的朋友从隔壁书店走出来,你怕我抱着你的一幕被他们看到,说成早恋。
“对不起。”说到此处你羞红了脸,窘迫的样子其实也很可爱。然后,我的眼泪哗啦便流下来。止不住,像一条河。你慌了神,问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够弥补。而我的回答却让你出乎意料,“我想要一支唇膏,还有,我要每天吃到三块钱的红豆雪糕。”你笑了。
这一点小条件对家境优越的你来说根本不成问题,而在我这却是极大的渴求。于是我对你有了感恩。然后我们成为朋友。其实,应该不算只有友谊吧。小小的感情在心底滋生,不能言说,不能明目张胆,却互相感受最深处的那点温存幸福。
我告诉你我叫韩小夏,你说:“你的名字很像你嘛。”因为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夏天的最天使啊。
我们均没有承认对对方的感情。可是迟迟的犹豫换来的却是更深的误会。毕业那天,恰好是夏天末尾,我的生日。韩恩娜从来没有哪次给我过生日像那天那么用心,她把我带到海边,给我换新裙子,漂亮的发卡,还有海边的蛋糕和收音机。
我们母女抱在一起哭了。哭过之后又开始笑。韩恩娜说,夏儿你的苦难会在今天终结。我十多年来忍受非人的折磨与歧视便一下化作泪水,委屈大哭。那天,韩恩娜跟我说了很多以前我都不知道的事。
她说,她在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混蛋,明明知道那是有家室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丢掉了自己的第一次。后来,那个负心汉离婚了,却没有兑现他们之间的诺言。而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可他对腹中的生命视而不见,从此再没联系过她。于是韩恩娜,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找那个男人理论。他们站在楼顶,冬天的风很大。她失手把男人推了下去。
“那天,我吓坏了。后来只好带着你背井离乡,苟延残喘地在世界上活下去。”韩恩娜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很平静,脸上尚有泪痕。那个男人是个老板,惹祸上身,便麻烦到要死。即便几年之后,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找我们算账。当然,这些我是不知道的。
“夏儿,十几年来我从没有今天这么心安。你可以好好睡一会儿。”然后我躺在那女人怀里,睡的很香。
第二天,她就不见了。好似人间蒸发般。或许是嫌弃我是累赘,或许是觉得带我逃跑太麻烦,最好让我自生自灭。我抿紧唇,一声不吭。从那天起我决定恨她。
而那之后我被迫放弃自己考上的中学,面对那个男孩精心准备的告白,我只能拒绝——我不能耽误他的未来,他那么年轻,那么美好。而我,也许会在某一天堕落,像只狗一样活下去。
我最终没有堕落,但我却活得像只狗,我在这人情冷漠的水泥钢筋的城市里,走遍了无数个水泥森林,如狗一样不能自由,受人虐待。
幸运眷顾的那天如此突如其来。那时候我十四岁,在一家奶茶店打工。那里是条热闹的小巷,每天早晨都有小贩的叫卖声和邻居们刺耳的议论。一如往日的不甘。而某天清晨,我在开门迎接第一个顾客的时候,意外发现离我十米多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太。
那个老太的眼睛深深凹了进去,身体枯瘦如柴。可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干裂的唇想张开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后每天早晨,她都站在那里看我。看得我心里发虚。下班后,店长便过来问我:“诶,每天早晨都看你的那个老太,和你什么关系?”
我吃惊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而店长为难地告诉我,老太向她打听我的情况和住处,她已经全部告诉那老太。我不禁浑身冒虚汗,生怕是母亲从前招惹过的人。但等来的不是麻烦,竟然是一件好事。
不久传出老太死去的消息。我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一个中年妇女找到了我。“你就是姑姑的外孙女吧?找你很久了呢。最后才在整理姑姑遗物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你的地址。”那个女人见到我时满脸激动,手中紧握着一张房产证,还有写着六位数的存折。
我那时十四岁,却早已将托词,表演熟记于心。过惯了狗般漂泊生活的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佯装激动抱住那个女人:“姨妈,我也好开心啊。这几年,我过的真的太苦。”这话里也并不完全是说谎。毕竟,我的确很苦嘛。
后来,如我所料,那个女人真的以为我是老太失踪多年的外孙女,我如愿得到了那套房产和存折上的钱。之后我在有意无意之下打听到,那个老太孤身一人,唯有一个女儿,女儿在多年前便跟人跑了,最后下落不明。只知道,她的女儿过得如此艰难,被男人厌倦抛弃后就早早死去,得知还有一个外孙女。
于是我凭借演技最终找到了定身的地方。自然,户口簿上的名字便成了夏矢。
可是阮修杰,我不知道竟然在这里,十七岁的高二遇到你。
亲爱的少年,对不起。我骗了你。说谎,成了我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