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夕漫漫

　　　　　　　 平海夕漫漫

 

 

　　落木萧萧，寒凉之气逐渐侵袭了小城。小城不临海，贯穿小城脉络的是浩浩荡荡的一江江水。此时卧于江上的一座桥上，有个看上去年纪较轻的乞丐倚靠在桥侧的护栏上，眼睛微眯似在酣睡，如果有人靠近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实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当然没有人这样做。

 

 

　　已经六点了，这是他听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疾步行走时说的。这将进傍晚时刻的天气更添寒意，他裹紧了衣裳，尽管那是仅够蔽体的用几块零碎的报纸和破布粘连在一起的衣裳。他倏地拿起放在身旁的碗，那是很大众很常见的在乞丐中很流行的破了一角的瓷碗。当然他并不知道这只碗有这么大来头。

 

 

　　他用手敲了敲这只破烂的瓷碗，瓷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不过周围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几个注意到他，偶尔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也只是嫌恶一番绕道行走。他也并不在意。兀自看着江流远处。太阳从江的尽头落了下去，残留的云彩也在一瞬间被擦得干干净净。天空变成了沉重的深蓝，路灯已经亮了，铺洒下一地惨淡的光辉。“天上没什么星星，比起我小时候在家里房顶上看到的少多了”他这样想着，揉了揉眼睛，那里好像积聚了许多灰尘。

 

 

　　夜凉如水，行人稀少，周遭都是寂静的。少了夏日蛰伏于江岸的虫子的鸣叫声，他也少了些乐趣。他用手扶着栏杆想要站起来，无奈保持之前倚靠的姿势已经一个下午，腿有些麻。缓慢的站起，他打算去繁华一点的地方。他走了很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路人们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他是这一片唯一没有坐在一个固定位置行乞的乞丐，路人似乎有些担心自己的钱包出现什么故障，于是都小心的护好了自己的钱包。

 

 

　　他将周围人的眼神一一无视，他走到一间宽敞的商店前坐下，依靠着大大的玻璃。他从玻璃上看见了一个倒影，“这人怎么这么脏”他想。当然他没注意到自己皱了皱眉的同时玻璃里的那个人也朝他皱了皱眉。他一直静静的靠在玻璃上，他觉得这样的姿势很舒服，他想好好休息一下，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商店里有暖黄色的灯光，看上去明亮温馨。商店里还有穿着制服裙的服务员，长得都很好看，只是不及丫丫。他淡淡的望了一眼闪电然后这样想。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于是他睡着了。睡容安详。他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他八岁，丫丫七岁。丫丫是他儿时最好的玩伴，总是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亮。那时候丫丫天天来找他玩，爸爸妈妈也都很喜欢丫丫。丫丫没有爸爸妈妈，丫丫只有经常打她的爷爷。他记得每次丫丫被打了之后都会来找他玩，然后总在他家蹭饭吃，到很晚才回去。

 

 

　　“诶你看外面那个讨饭的，你快去把他赶走！”“我才不去呢，那么脏，说不定还有精神病，要去你自己去！”他被周围嘈杂的声音吵醒，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堕入梦乡。这次他梦见了爸爸喝了酒开车出车祸的事，那时爸爸在镇上的一个煤矿厂当司机运煤，有一次运完之后几个司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本想着不会有事结果却酿造了一场悲剧。爸爸死了。货车是厂里的，撞坏了。还撞上了一辆小车，车里的人死了。都要赔钱。本就身体不好的妈妈在爸爸去世后的第三个晚上死在了他的面前。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走”。于是他趁着夜深人静离开了，一边逃离这个囚禁着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地方一边泪如雨下。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丫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梦做到这里他被惊醒，好像有人碰了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看去是一个服务员，穿着制服裙，模样与幼年的丫丫有几分相似。他突然感到额头发烫，原本放在胸前的手有气无力的垂落，迷迷糊糊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唤了一声“丫丫”，然后睡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深。再也没有醒过来。女服务员有些吃惊，觉得眼前的这个乞丐和自己儿时的最好的玩伴有点儿相像，而恰好自己的乳名也叫“丫丫”。

 

 

　　“王雅。”“诶。”女服务员走进商店，是领班在叫她。“弄走了吗？”“没有。他好像已经没气了。”“什么？！你快点把他弄走，放在这可会耽误我们做生意。”“可是……”“可是什么可是，没有可是！快去把他弄走。”“噢。”王雅低下头，慢慢走向门口，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极其沉重。走到门口，她看了看眼前衣衫褴褛的男人。走开了。身后传来领班的声音，“王雅你干嘛呢，不想干了是不是，还不快把他弄走！”她像是没听见一般，呆呆的向前走着，走着。

 

 

　　第二日傍晚。王雅站在江边，寒风吹过时她有些瑟缩，她并不知道自己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常年行乞的地方。她看着茫茫江水在夕阳下流淌。她想起自己的身世，妈妈在生她时因难产去世，而自己却活了下来。爸爸平生最爱妈妈，妈妈死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在了她的身上，总是动手打他。爸爸总是在酒水中怀念妈妈，以至于他苍老得十分迅速，后来他们迁居到那个小村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自己的爷爷。所以自己总是去自己最好的玩伴家里逃避。那时她是那么羡慕他拥有的一切。可是没想到现在……唉。

 

 

　　眼前是江面波光粼粼的景色，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和他在一起时常吟的一首诗——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