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花影
冰蓝雨儿
人就是这样,当你试图忘却一件事情的时候,它在你的脑海中反倒会越发深刻。或许是你在不断地提醒自己:“我要忘掉某某”的时候,反而是把你想遗忘的东西来了一个进一步的复习强化
这是暑期中的一天。
舒菲独自斜靠在计算机台前的一张软椅上,漫不经心的眼神,闲逸怠懒的姿势。她戴着浅紫色隐形镜片的双眸,缓缓地游移着,仿佛在搜寻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只细花的欧式瓷盏被遗忘在她手边,里面的半杯摩卡Coffee,散出赭石色的冷香。鼠标的近旁有一枚碟子,托着一小块蛋奶桃酥,显然也已经凉了。
不知为何,近来一段时间,每逢夜晚,舒菲就必然陷入这样一份奇怪的情绪当中。—— 一种无所适从的寂寞。数学习题。规定作文。英语听力。…走过每日这个必然的流程之后,她就不可避免地面对着内心某个巨大的空洞。这个空洞的形成,就像宇宙中黑洞的成因一样莫测,而且它和黑洞一样,很贪婪地吸获着能量,让她经常困乏不堪。
她伸手打开了QQ,所有的头像都蒙着一层灰暗。她吁出一声叹息。总是这样。当你想倾诉的时候,未必有合适的对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带锁的日记本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它永远都忠实地等待着你的心声吐露,静默而虔诚地。可是纸张是一种冰冷的介质,它不会言表,无法反馈。任你披肝沥胆,也仅是自说自话罢了。所以,舒菲还是更喜欢聊天。不管怎样,总有一个人在网络的那一端聆听,屏幕上闪烁的回复虽然未必贴心,但确实是一种或多或少的安慰。有时她并不求对方理解,只要有所知晓,那她便觉得自己获得了补偿。
舒菲关闭聊天软件,随意晃到了一个网站,点开了某个聊天房间。房间的名号叫“岚洲的天空”。岚洲是她身处的城市的名字,古典诗意的称呼下,却膨胀着大都会的繁盛与绚丽。——这是一个精致的轻工业城市,馨享着这个世纪一切先进的物质。银亮亮的环城高速路,修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一个家境富足的美人不停地戴上一环环的项链。幽雅的别墅群和优雅的小高层,在人工镜湖里欣赏她们的美姿。舒菲就住在这样一栋临水而立的公寓里,12楼,俯瞰着某个从广告上看起来十分宁和甜蜜的社区。可是自从搬进来之后,她就觉得这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和孤魂野鬼之类的传说倒是没有关系,然而——
“Hi,能聊聊吗?”突然荧幕上升出一行对她说的话,将她的注意力引开了。
“好啊。”她回过去,并不显得有多么急迫,可内心却十分喜悦。
“我觉得你的名字很有趣哦!‘过客之花’,为什么取这个网名呢?”
“这本来是阿·托尔斯泰一部剧作的名字,讲到多年后依然不能完满的初恋。两个相爱的人,在生命中只有短暂而甘甜的一段知遇,而后就被命运彼此拆散。岁月流逝,当年痴心的他成了一位大名人,返回她所在的城市作演讲。虽然那贫苦、惨淡的时光没有磨蚀她的爱,可他们终究还是未成眷属,又一次地擦肩而过。爱是这样,其实生命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别人生活里的过客,城市的过客,季节的过客。我们短暂地访问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然后又匆匆离去不着痕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绽出花一般的丽质。这就是我名字的真意。”
“你说话真美,是看过很多书吧。”
“:P”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上网吗?”
“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舒菲有些好奇。
“是这样的。我早先以为,只有空虚的人才会去上网,一个人如果看了好多书,内心自然充实,就无须从网络上寻求虚幻的慰藉。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弄错了。愈是内心丰富的,愈是博览群书的,就越容易陷在网里,因为他们思考得太多,自然就有比别人多而且难解的谜题或抑郁,想在网上得到解答和解脱,但是越寻觅这些却越不知所以然,就更加迷茫,难以自拔了,呵呵,你也是这样的吗?”
“给你一个半对。我是因空虚而上网,但不知会不会因上网而空虚。”
“空虚——!听你说话年纪很小的,这种感觉哪里来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多大?”
“喂,女孩子的年纪不可以随便说哦。”
“不过你总算告诉我你是女孩子了,”对方很得意,“让我猜猜,你应该还不满28。”
“我还不满18呢!”舒菲很生气。
“哈哈,自己招了。”那个人很“狡诈”地“笑”。
舒菲也笑了。虽然上了当,却莫名地在心头泛起一阵亲切感。
窗户上的细纹窗帘,在晚风中微微地鼓胀起来。深蓝色调的夜,带点潮润的露水味道,从打开的窗扉扑进来,极温存地掀动着舒菲的鬓发。她发觉两个人的谈话很自然地更加流畅起来。那些对话,就像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溪,清清亮亮泛着透明水花,渐渐导向了她内心深处。
“我其实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上网。因为,驾轻就熟地,或者说完全机械地走过今日这个必然的流程后,我就会觉得寂寞难耐,心里空空落落。我也曾经分析过。可能是因为我们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假,每天都做着类似的事情,青春在日复一日的单调程序中循环,难免变得寡淡。可是我有个好朋友,她却提出上百种论据——可靠的or杜撰的——来证明我这种没来由的孤僻,是出自内心对于爱情的憧憬。”
“是吗?”
“当然了。她就是这么说的。有一次,她对我说,come on,小菲,你就坦白了吧,我早在拉·罗什福科《爱的箴言》上看过,‘一个女孩如果觉得心中空无所有,那是由于她正在心中腾出足够大的容量,以尽可能多地去装爱情’。”
“哦,听起来还满有道理的。”
“什么有道理哦,我想这句话是她自己编的。无非故做斯文而已。她又不理解我,我和她又不一样。还有一回,她在星相论坛上看到一则感兴趣的帖子,就匆忙跑来给我对号入座:‘宝贝,你是天蝎座的对不对?太阳正落在你的爱情宫位呢!而且你戴着金水晶手链,那是招来爱慕的幸运宝石……承认嘛……’你觉得她是不是很荒唐?”
“不觉得,反过来说,我觉得你心底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的潜意识中却不愿意承认。因为你总在千方百计地暗示自己她是错的,并且很希望你这种判断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我想你应该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曾有过这种念头。青春的憧憬并不可耻,你不用一味地否认。那是种纯真、美妙的东西,虽说非常的含蓄与隐晦。”
舒菲垂下眼帘,目光直射到心底最闭塞的暗角。然后她带着坦率的勇气在键盘上敲出了以下这段话。
“谢谢你的分析,我想你真像个心理专家呢!不过老实说,我真的不是在盼着哪一个男生的出现。我只是感到她的理论站不住脚,可自己又找不到我无聊的真正原因,所以说出来听听你的解释。我很着急是由于我想知道真相,而并非她的话触动了我的内心,导致我拼命否认。其实我的空寂由来已久,只是搬进‘桃源小区’后这种感觉被强化了。每天晚上,发作一次。而且,每次我从阳台上看下去的时候,望着小区的花园,雕塑,亭子,就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是和我的孤独很类似的一种情感,我难以描述,可这很真实。”
“哦,是这样。‘过客之花’,我现在很相信你未满18岁了。”
“怎么?”
“很简单。虽说你的词汇丰富,文笔优美,像个大人的样子。可是你,首先,胸无城府。你进了这个‘岚洲的天空’聊天室,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想到,你有可能是这城市的人。然后你又很真诚地在无意中告诉我你是哪个小区的。假如我有意套问,恐怕连门牌号码你都会泄露。其次,你单纯明朗,不愿卖弄风情。我问你心中是否有那种期待的时候,你本来可以很容易地顺势说,‘是呀是呀,我想你说得对,我有这种憧憬。我是在等待,等一个男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遇见你的时候我有很奇妙的共鸣……’然后等我来安慰你的寂寞,然后就把我钓上了。”
“呵呵……”舒菲不由掩口而笑。他是在扮演福尔摩斯吗?
“你不要误会,”那边居然又发来一句,“我可不是在扮演大侦探的角色哦,我只是想提醒你,在网上不要太没有防范。”
自己的心语竟也被猜透了。那,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哦……舒菲轻轻地抚摩着心口。有种轻微的疼痛,不很强烈,却逐渐清晰。她发觉自己仿佛更加愿意将谈心进行下去了。可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她却全不知晓。也许那个人说得很正确,她确实是个太没有防范意识的孩子,只知道坦诚以对,真挚诉说,却忽略了很多——那个聊友躲在玩笑、计策和分析后,没有泄露一点个人的信息,可她却在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出了太多的事情。
“可我想他是个男生。带着和他的聪明相匹配的帅气。”微风中浮动着凉台上玫瑰的馥郁,她竟放纵自己这样想去。
“舒菲,该睡觉了!不要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明天学校不是还要补课吗!”妈妈的叫声透过门缝。
“我没听见!”舒菲很反感地嚷。她陡然之间被妈妈的喊声拖入现实,感到很是不快。
“你明天还来吗?”正在此时,她收到这样一句话。
“……我来。”迟疑良久,她说。
“886。”
“88。”
然后她又开始后悔,这个人想干什么呢?是不是坏人在骗取她的心……可,有这么骗的么?对了,可能是一种高明的骗术,扮演可信的朋友,提着建议和忠告。
但是。为什么他的话我这么爱听呢?
此刻,她从对面的一方小化妆镜里窥见了自己的脸。细致的肤质,剪水双瞳晶莹有光,娇小嫩薄的红唇,正酝酿着一个带点儿嘲弄意味的微笑。
第二天晚上,舒菲如约来到聊天室。一面希望看到他的身影,一面又盼着他不在。
而对方已经等候在那里。
这天他们并不曾谈论什么哲理性的东西。而是海阔天空无所不说。她告诉他,他最喜欢的一个歌唱组合很快要出一张限量版的新歌+精选的大碟;而他告诉她,她最爱的玫瑰味道的Lancôme护肤系列现在可以在某网上商城以特惠折扣价淘到。……然后是大学城附近新开的DIY陶艺吧,东门的大型连锁购物中心,时下流行的某部网络文学新篇,百万相素支持视频的内置蓝牙手机,NBA巨星的劳资谈判,欧洲冠军联赛的博彩赔率。两个人都是爱好广泛,加之言语丰富,观点独到,谈起来还真是有点相见恨晚之感。只是后来在谈论一种时尚杂志上的心理测验时,他无意中把“情商”打成了“情熵”,这个“熵”字一下让舒菲又想到了那些令人头疼不已的化学题目,所以小小地郁闷了一回。除此以外,这一晚的谈话还真让人除烦解忧。这并不是说和他聊天过后舒菲就不再空虚,而是彼此交谈过后心中被一种兴奋而默契的多彩感觉所覆盖,在这种情绪逐渐淡化、消褪之前,暂时让她无法看见那些灰色的空虚罢了。
之后就有了第三次的相约,第四次的相见……一切都顺理成章。
“舒菲,看你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样呢,变得更PP了!”她那位热情的好朋友又抓住了证据,“都说恋爱中的女孩子最美丽,因为爱情能调节人的内分泌,使人容光焕发哦!”
舒菲只是浅浅地一笑,敷衍过去。
“谁说我一定是在恋爱。他不过是我一个投缘的网友而已,难道男生和女生之间就不可以有纯粹的友情吗?”她想,但是没敢说出来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要她的QQ号码。“我有摄像头,你要不要看看我?”
似乎在她没想好是否要拒绝以前,她已经告诉了他,很快地确认了他的身份,并看见他的头像在好友列表中亮起。打开交互对话方式,接受视频聊天。正在连接……然后,舒菲看见了一个人。
我的天。
在这以前,舒菲也确实设想过他的模样。她那时是认为他必然很帅的。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思议啊,太超乎她的想象。不仅仅是帅,简直是过于帅了。精致而不乏阳刚之气的轮廓在那方小显示屏里晃动着,那不很快的、存在时滞的网络传输已经将他的眼睛表现得活跃而粲然,黑而深的眸子仿佛正在跳着舞。
“怎么样,我长得还不影响市容吧?”
“影响。”她在心里说。你一上街,整个市容在你面前都会显得黯淡无光。但她没好意思这么回答。她注视着他那张脸庞。很奇怪。有些人和你相处很久,你都不会觉得亲切;可有些人与你首次见面,你却会感到你们相识已久。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究竟是?或许,是前世吧。”
这个假定在舒菲心头一形成,她就感到嗓子里一阵紧缩。空寂的卧室兼书房里,她竟然能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分外明晰。
“喂,在吗?掉了?”对方见她许久不说话,便问。
“没有。”她勉强敲出这些字。其实她现在已不想聊,而是希望静一下,好好地将心理沉淀。她心口纠缠着一匝纷乱的丝,闪烁的,明媚的,梳理不清的。
“你怎么了?没事吧?今天你的打字速度可是退化了哦。”
“还好。我的键盘好像不太乖了。”她找了个借口。
“咱们聊点什么吧?”他说,并俏皮地笑了笑。“我看不见你,但我想你现在一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他的这句话放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说,她也许会恐惧他那透视般的能力。可是目前,她看到这些文字,却不知不觉地将这看成了是他们心有灵犀的明证。
“我,仿佛,老早以前就认得你了。”舒菲说。
“那有什么,好正常的。都是岚洲市的,很可能在街上就碰到过很多次呢。”
“不是那种!我觉得……”舒菲说不下去了。她觉得两人一定曾经,距离很近。
见她不说了,他也并不强求。转而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样体贴周到的男孩,又这么青春俊美。即使我没有那种似曾相识的直觉,也必定……舒菲想到这里,赶紧来了个急刹车。
“打住,打住!你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可不能分心啊。”想着,她毅然一下就关闭了QQ,连再见都没有说。然后,她将椅子拉到书桌前面,抽出一册实战模拟习题,就伏在上面演算起来。
人就是这样,当你试图忘却一件事情的时候,它在你的脑海中反倒会越发深刻。或许是你在不断地提醒自己:“我要忘掉某某”的时候,反而是把你想遗忘的东西来了一个进一步的复习强化。总之,舒菲在这个晚上,以及后面的一段时间里都感觉很失败,因为她不但没能用课业淹没他的身影,而且让他的身影干扰了所有的课程。他的肖像似乎粘贴在所有的教材和笔记上,他的微笑也在老师的板书与摸底的卷子中浮动,挥之不去。
“呀,你是为谁消得人憔悴哪?”好友打趣道。这一回舒菲在心底是真的无力也不愿反驳了。
半个月以后。舒菲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他从好友中拉到陌生人里面去。可是当她打开QQ时,却又于心不忍了。
“在茫茫的人海中,在时间的荒野里,没有过早也没有过迟,偏偏遇见了他。有生之年,欢喜相逢,这应是冥冥中命定的机缘。相逢难得,错过就更是遗憾。我为何要不再见他呢,在我最美丽的岁月里?也许我前生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才修得红尘中的这次偶遇,一旦擦肩而过,就再难找寻,就像《过客之花》中没有结局的恋情一样令人叹惋。错误,也许我向他吐露心声是错的。可我年轻。哦!凭什么我就不能趁着年轻,多做几件错事呢?”
一阵突如其来的激动下,舒菲给他留了言。几乎就是一封恳挚的长信,源源本本地述说了她的心事。
这以后,她有好些天没敢开QQ。她对他可能的拒绝感到畏怯,对他可能的应允觉得羞怯。
“敢做就要敢当。”
在一个深夜,她这样鼓励着自己,登录了聊天软件。
他的头像果然在动。
颤抖着手,舒菲双击了闪动的图标栏。哦……!
好长的信息。
“收到。过客之花,我很理解你的想法。现在,你上阳台去,再往下面看一看,仔细地观察哦。然后,你再回来接着看我的信,好吗?”
舒菲很激动地拉开了通凉台的门,跑了出去。夜晚的空气沁人心脾,小区内的路灯散出一朵朵橘黄色的暖光,缀在芳草小径的两边。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渺来柔绵的小提琴曲,在风中还隐约浮动着几声蟋蟀的低吟浅唱。这样的环境正是情侣表白的最好布景——舒菲凝望着下边,每一个角落都搜寻遍,期盼着他像言情剧集里那样突然出现在楼下,带来几百支闪耀的小蜡烛或是一大捧馥郁的火红玫瑰花,给她送上一份甜蜜的惊喜。可是没有。她等了很久,下面只有疏疏落落的几名行人走过,偶尔一对Lover亲密依偎着走来,便越发衬得她形单影只,落寞不堪。
她拖着步子返回室内,带着几许不解,再去读他的复信。
“你细细地看过了你楼下的花园了吗?我曾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向楼下看的时候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是和你的空虚感非常类似的一种情绪。我现在就来为你解释这个问题。呵呵,不要以为我故意在绕圈子,好避免回答你在来信中对我提及的内容。请耐心念下去,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向你说到这件事。
“你看你凉台下边的那个园子,每一个细节都很精致漂亮。蜿蜒着青藤翠叶的回廊,古典街灯,湖畔凉亭,怀旧的少女雕塑。乍一看来,一切都是很美好的。可是像你这般敏感的人就会凭直觉感到其中的不协调之处。只是因为你没有仔细地去探究,才觉得这种古怪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事实上,注意一下就可以发现:回廊的立柱是罗马风格的,街灯是英国工业时代的瓦斯灯造型,凉亭是传统的琉璃嵌顶的江南水榭,至于雕像,则是仿希腊的手笔。
“我想你会明白,我们每个细腻的都市人就好比这些精美的建筑,风格不同就正如同我们大家的性格迥然相异。由于命运的安排,我们被摆放在一起。因为不同类,所以处在群体中我们反而感到格外的孤独。生活是忙碌的,大家又没有时间交流彼此的心语感受——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对方的外表和自己不属于一类就主动放弃沟通的必要,而且漠然地觉得别人的事情和自己无关,再说也不知人家是否心怀好意——因此在最热闹的城市中,我们人为地在自身四周筑起最冷淡的屏障。这样,我们也许安全了。但,这样,我们确实寂寞了。
“所以,你可以在网上和我开心无比地谈天说地。可是,你却不知道,其实我就住在你的隔壁。
“所以你当然见过我,而我们的距离也确实离得好近。但,我并不怪你没有认出我。本来你上学早出晚归,我们见面次数就不多,加之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防盗门关上之后,对于邻居的印象就会淡薄,这是很普遍的事情。
“现在你明白你为何会空虚了?这是一种很平常的都市症状。患上它后,工作时你没有时间交心,空闲时你没有伙伴共鸣。So,碰到第一个能和你谈得来的人,在这个年纪,很容易就产生一种天真无邪的依赖。然而,这并不是爱。你好好想想。你有了我做朋友以后,只是遮掩了你的空虚,却没有解除你的压抑。说明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理解和温暖,也就是这个欲望都市,你的机械生活所不能给予你的东西。
“你反复地反驳你好朋友的看法,并且不愿意和她多谈。你是否在潜意识中把她当成了一个和你风格不同的建筑物,永远和你不能协调呢?其实多和她交流,你总会发现她和你的同类项。就像希腊和罗马的风格中本来也存在共通之处一样。而且你总是说这一个好友的事,这是否说明你的朋友圈子很狭窄?尝试一下,多交几个知己,有了更多的慰藉、相似和乐趣,你的空虚就会疏导得更快一些哦。
“我记得你曾说过,‘每个人都是别人生活里的过客,城市的过客,季节的过客。我们短暂地访问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然后又匆匆离去不着痕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绽出花一般的丽质。这就是我名字的真意’。你说得很好。不过,千万要记得,可别因为我们的生活太匆忙,而错过了许多别人的美丽,也使自己的丽质成了孤独的美丽。”
“好。现在,聪明的女孩,你再到阳台上去看看,你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小区花园。”
月色如水。舒菲立在凉台上俯视着下边。还是那些建筑,但确实是另一番景象。伦敦式样的路灯,温存地为希腊女神的雕像涂上柔朦的光晕,映得她的线条无比美妙。古老的苏州园林型小亭和罗马式的柱子立在一起——或许是这个仿欧建筑大行其道的年代很糟糕的搭配——但在舒菲的眼里,却已经别有风情。廊柱上的藤叶蔓延到了亭子那朱漆的柱子上,在水光里轻轻摇曳。
“每个不同的人都是可以这样,互相交流,彼此映衬,更显其美而不再孤寂的。恭喜你,你已经很明白这一点了。”
舒菲听到语声,往旁边的阳台上看去。
他就在那里,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种关切和欣慰调和而成的可爱表情。
舒菲也笑了——
“真的很谢谢你哦,不知名的哥哥。”
小学6年级 - 小说字数:7597 投稿日期:2010-8-8 13: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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