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猛然从床上坐起。
周围一片寂静，阳光淘气地爬到莫宇床上抚摩他的脸。莫宇转了个身，避开阳光的热情，看了看手机。手机显示的是上午八时。
莫宇拼命回想梦里那双隐含哀伤的眼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它从不曾来过。莫宇只好惆怅地起床，洗漱完后，懒洋洋地在餐桌吃早餐。要是平时他能这么悠闲才怪呢。
莫宇是一家公司的白领，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平时难得有休息，一躺下便呼呼大睡。奇怪的是，近来几天他老做关于一双眼睛的梦，醒来后却完全想不起来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
莫宇突然记起昨天同事约他去参观一个画展，便整了整衣服，出了宿舍。
这是一个中国画画展，主要以画人物为主。莫宇曾经当过画家，是个艺术品位很高的人。他将每一幅画细细赏析了一遍，觉得这些画画得都不错。那样如梦如幻的意境，或是在雨中央处理器，或是在雾蒙蒙的清晨，一个素雅的乡村女子，漫步其中……画得都很朴素，没有什么华美的点缀，却能一眼勾住人的魂，牵到画中的地点去。莫宇在心里感叹没有白来，走向最后一幅画。
最后一幅画作与之前那些画略有不同。画的是个身着青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池边凝望水中的荷花。天正下着雨，雨中隐隐呈现一双眼睛。作品下面写着两个字：青荷。
青荷？这名字节好听，比起都市人那些与钱扯上关系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好多了。只是……那双眼睛，好象在哪里见过……
那一瞬间，莫宇想到了最近的梦，立即恍然大悟：哦，这就是梦中那双迷人的眼睛啊。
莫宇平时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整个梦是怎么样的，今天望着画上的这双眼睛，梦境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是一片每时每刻都下着雨的林子，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女子如烟般闪过，之后雨中便会呈现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空中慢慢靠近自己……
莫宇打了个冷战，这个奇怪的梦令他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一个有着多年交情的作家朋友已来到莫宇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小宇，你觉得这画怎么样？”“啊？”莫宇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慌乱，“那个……这画挺好的。脱俗。”“呵呵，我的新作。”“你你你……你的？”莫宇吃惊了。“是啊。你喜欢吗？”“喜欢，当然喜欢。”“我不久后就要移居到外国去了，我想把这画卖了。你的鉴赏能力我也是知道的，这画卖给你我一百个放心，你看如何？”“你打算出多少钱？”“不多，一万。这画费了我很多心思。就算是我寄放在你那里。”
莫宇又看了看《青荷》，真可谓是一幅佳作，觉得价钱不贵，自己也可以接受，就应允了：“好。什么时候交货？”“等画展结束。”
半个月后，《青荷》就挂在了莫宇的房间里。
莫宇赞赏地看看那幅画，又想想那个离奇的梦。呵，自从看了那个画展，梦再也没来过。
这几天，公司事情较多，总是加班。今天晚上十时，洗漱完已是深夜十一时。刚想在床上看会儿书再睡，偶然瞅到床头挂着的那幅《青荷》，竟发现女子的位置颜色在慢慢变淡，最后成了一片空白！
莫宇觉得蹊跷，走近想看个究竟，身后有双手悄然落在他的肩膀上。莫宇一个人住，半夜三更哪来的人？他壮着胆子慢慢转过身，立即吓得魂飞魄散：身后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青荷》上的那个女子！
莫宇吓得口瞪目呆，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女子先开口了：“你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吧？真对不起，半夜来到这里，吓到你了吗？”“你……你是谁？”“我……哦，就是画上的女子。”女子嫣然一笑。“青荷？”不知怎么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对。”
“你……怎么会从画上下来？”莫宇仍是满心恐惧。“真是不好意思。”青荷一脸歉意，“说出来你别害怕，我其实是个……女鬼。”“鬼？”莫宇平生第一次见到鬼。以前一直以为鬼是生活在幻想里的东西，没想到竟确有其物。“鬼王说，鬼到人间的唯一办法是进入画中，再从画上下来。我为了来人间看看与我们相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闯进画家的梦境，在梦里才看荷花。画家醒来时把这个梦画下来，就是你房间上这幅了。”
聊了这些，莫宇觉得鬼也不那么可怕了，反倒觉得它们其实和人差不多，只是人以外的另一种生物而已。
“你现在打算干什么？”莫宇斜眼瞟了一下墙上的钟，快要12点了。“哦，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莫宇躺下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到处飘着那双眼睛，青荷的身影也一遍遍闪过。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睡了不久又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睁开眼睛，莫宇看见青荷姣好的面庞。“你醒了啊？我刚回来。”
莫宇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谁啊？怎么会在我房间里？”又仿佛沉睡千年突然醒来，一声惊呼：“青荷！你在白天怎么也会现身！”“鬼早就不是你们人类想象的那样了。只要修炼，白天也可现身。”
“哦。”莫宇的上班时间快到了，只好急匆匆地走出房间，留下一句话：“你自己安排，不要太惹眼。”
这一天莫宇都神情恍惚，一会儿觉得昨晚的事是自己的幻想，一会儿又想其实鬼也很可爱，一会儿停下手中的会儿发呆，一会又自言自语。下班时间一到，莫宇赶紧回素身。他必须趁白天清醒时搞清楚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轻轻旋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莫宇在《青荷》前站了十来分钟，又重演了昨天那幕：画上的青衣女子所在的位置颜色慢慢变淡，最终又成为一片空白，身后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搭在他肩上……
“你下班了？”“原来这些都是真的……”莫宇像是说给自己听。青荷抿着嘴，说：“当然是真的啦。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可以叫我莫宇。”
“青荷，你长得很漂亮，特别是眼睛。”“呵，我是鬼世界的美女。”“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过日子？”“很简单，和人类一样。白天活动，晚上休息。住你这里，不介意吧？我相信你是好人。”青荷说得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可……以。”莫宇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自己是单身汉，屋里多了个人（姑且这么说）大家也不会太惊讶。尽管说与个女鬼交往不太光彩，但毕竟可以不那么寂寞。
一人一鬼就这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莫宇上班时，青荷就躲在家里，看莫宇厚厚的藏书，了解现代人类的生活，比较人间与鬼世界的差别；或是到处逛逛，将各地美景尽收眼底。
莫宇不知为什么，常常被青荷那双温柔的眼睛所迷住。在莫宇眼中，青荷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时而神秘，时而温柔，时而迷人，时而哀伤。时常是青荷问他“在看什么”，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盯着青荷看了许久。
这一来二去，一人一鬼竟然生出了感情。
青荷看莫宇时，眼里多了份莫名的关心；莫宇与青荷交谈时，字词句下藏着火一般的热情。一人一鬼每天含情脉脉地对视良久，将那份感情埋在心底，彼此心照不宣。
有了对方的爱来滋润每一秒，日子过得安静而美好。
时光就在对视中无声滑落。
莫宇已如鱼离不开水一样，离不开青荷独一无二的眼睛，离不开青荷母亲般的关怀、孩子般的纯真及青春女孩的满腔热情。
与青荷生活在一起将近一年了，这是和青荷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莫宇决心让青荷过个开心特别的情人节。
青荷仍在熟睡时莫宇就起床了，悄悄在家里插上玫瑰。青荷一睁开，看见的就是满屋红色，看清楚红色是玫瑰后，耳边又飘来一句火辣辣的宣言：“我爱你！”
“今天什么日子？”青荷奇怪极了。“今天是情人节，可能你们的世界没有吧。”莫宇笑着说。“噢，我也爱你。”
呵呵。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给对方，最安静朴实的诺言。
莫宇已忘记青荷并非人类，青荷也常以莫宇女朋友的身份处于各种场合。
风过，留下涟漪。
那天莫宇下班后发现青荷没有出来迎接自己，而是忧郁地望着天空。“嘿，你怎么了？”莫宇问。“你回来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说。”“鬼王发现我们两个了。”
沉默。
“发现就发现吧，有什么关系？”
“鬼是不可以和人类相爱的。鬼王给了我三天时间，回到鬼世界。”
“三天……你打算怎么过呢？”
“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吧，你觉得最美丽的地方。”
“准备行李去吧。”
语言在一瞬间变得那么珍贵，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准备行李。
第二天，莫宇连假也没请，一起床就带上青荷出了门。
车开了几小时，来到了金黄的沙滩上。沙滩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莫宇找了间海边的小屋，将行李搁置在木屋里，便拉上青荷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太阳被他们抛在身后，飞翔的海鸥被他们抛在身后。时间冻结了，世界静止了，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个即将分离的人儿在疯狂地奔跑。海浪的轰鸣在莫宇心中回荡，使他苦闷的心豁然开朗。
两人不知跑了多远，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西坠，夕阳的余辉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无论是怎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会被大自然震撼人心的美景所感动。
两人跑累了，停下休息。静静伫立还边，凝视着天空中残存的光辉，任凭海风吹刮。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莫宇突然说。
“是海子的诗吧。”青荷答。
“大海的力量真的很大。”
“你带我来大海是为了暂时抛弃分开的感伤吧。”
“是的。”
“莫宇，我走之后，你还会记得我么？我只是个鬼啊，你怎么和朋友们解释我？“
“我什么都不会解释的。你是我拥有的第一份爱。”为了表明自己对青荷的爱，莫宇没有说出自己的前妻及对自己对前妻那份痛苦而矛盾的爱。
青荷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话：“两天后，我告诉你个秘密。”
两个默默伫立的人，俯视彼此的爱。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以来，却发现已爱对方爱得那么深。
两天，安静地过去了。分离，终归还是来了。
第三天清晨，莫宇最后一次与青荷一起来到海边。
时间还早，海上雾蒙蒙的一片。“你不是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吗？”
“你真想知道？不后悔？”
“说吧。”
“我是林菲。”
“林菲？”莫宇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你……开玩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泪水从青荷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滚落，“我就是林菲。鬼世界居民分为两类，一类是本来就有，一类是人类死后变的。我在人间是林菲，在鬼世界就是青荷。人到了鬼世界容貌会改变，人类通常说人死后会上天堂，那是不正确的理解，死后只能到鬼世界。我想方设法到你身边，只为从画上下来与你多待几天……”
莫宇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把沙滩砸出了一个个小坑。良久才问：“那你为什么说你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你又是怎么死的？”
“莫宇啊，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说实话，你会同意离婚吗？告诉你吧，我得了病，不知要多久才能好。我不想拖累你，才跟你闹离婚的。那时我刚做完手术，医生用药不当，我才死的……”
林菲字字句句刺痛莫宇的心。一直以为两人早已不相爱，一直以为过去的事会被风吹散，结果却是铭记得更深刻。
林菲用忧伤的双眼平视前方，幽幽地说：“太阳一出来，我就得回去了，你想我了就看看那幅画吧。我始终爱你。”
太阳从水天相接的地方跳出来，身旁的林菲幻化为一道光，向远方飞去。莫宇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离去，却无能为力。
梦里，那双眼睛姗姗来迟，在脑海里一遍遍闪过。眼睛里有哀伤，有温柔，但更多的是缠绵的爱……
尽管阴阳两隔，无法生活在一起，但人鬼情未了，两颗相爱的心仍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