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逐光

　　来世，我要做一粒沙，漂浮在阳光中永不弥散；来世，我要做一朵葵，向着太阳永不低头。

　　我的名字叫做逐光。

　　　　　　　　　　　　　　　　　　　　　　  　　　　——题记

　　壹。

　　仿佛从我记事起就住在这个偌大而空旷的房子里。陪伴我度过十一个年头的只有黑暗，无边无境的黑暗。只有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一丝被重视的温暖。尤其是看到妈妈温柔的笑靥，像是书上写的那样如阳光一般灿烂。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妈妈，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看看阳光。妈妈总是望着我很久，然后轻轻地说：“你是光明的孩子，你的使命是清除世上一切黑暗的存在。我们只有把你关在屋子里，才能更好的保护你。”我将“光明的孩子”五个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我相信妈妈说的所有话，也确信自己是光的孩子。

　　“那，妈妈你爱我吗？”

　　“你说呢？”每每我问这个问题时，妈妈总是温柔地反问回去，然后摸摸我左脸的痣，之后我便笑了。我从来没照过镜子，屋子里没有任何能反光的东西，因此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但妈妈说我左脸有一颗痣，这是我唯一知道的自己相貌的特征。

　　我十一岁之后，妈妈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从前是半个月来一次，现在是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才来看看我。而我每次在门前想趁着她进屋的机会朝外面看看时，她总会立即将门关上。天知道我是多么喜爱阳光，尽管我从未见过，我只见过灯光，悬在我卧室上空昏暗的灯光，却让我感到异常温暖。只要妈妈不在，我就不停地看书，我的卧室地面上散落了一堆堆的书，我最常翻动的就是一本描写阳光的小说，那里面的主人公从头至尾都沐浴在阳光中，里面的词句华丽而绚烂。我对阳光的好奇以及热爱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不断增长着，也不断在妈妈为数不多的看望中央求她能带我出去看看阳光。但妈妈总说不到时候，还吩咐我一定要好好待在房间里，不准出去。每次听到这话，我都感觉很无奈，房子那么大，没有窗且只有一扇门，而门总是被妈妈锁得那么紧，我要怎么逃呢。

　　对阳光的热爱让我开始痛恨黑暗，那不知何时生长起来的仇恨一天比一天狂大，逐渐吞没着我的理智，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恨那黑暗还是恨让我不得不待在这黑房子里的原因，总之，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驾驭自己心中的怨气。十二岁生日那天，我压抑了好久的怨恨终于找到了源头。

　　贰。

　　虽然总是被关在屋子里，但是妈妈对我一直是有求必应。除了出去之外，我要什么她都会给我。每次过生日，总是我最期盼的时候，妈妈在这一天会陪我睡觉，会一直陪我到天亮。

　　十二岁生日那天，妈妈在十一点的时候准时来了。外面像是下雨了，妈妈的头发湿漉漉的。我乖巧地给她递过一条毛巾，妈妈擦了几下，朝我温柔地笑了笑。

　　灯被妈妈开得亮了些，我能很清楚地看清生日蛋糕上的祝福。在吃完蛋糕之后，妈妈递给我一张照片，说照片里的人就是让我不得不住在这黑房子中十一年的人，他是黑暗的象征。我接过照片，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男孩，脸色比一般人要苍白，头发黑顺地垂在肩头，眼睛半垂着，睫毛很长，在脸上投出暗暗的阴影，嘴唇紧抿着，照片上他的左脸被雨水浸透了，有些模糊，但整体来看却是那样阴郁。怨气在他平凡的脸上凝聚着，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像是要吞噬我一般，让我感到阵阵凉意。但随后，我心里的怨恨盖过了恐惧，我狠狠地盯着照片上的这个人，试图将他牢牢记在脑海中。过了一会儿，我将目光投到妈妈那里，妈妈脸上仍是洋溢着温柔，但我却在转头的刹那间捕捉到妈妈嘴角噙着的一丝奇怪的笑。妈妈看了看我紧紧握着相片指节发白的手，对我说：“孩子，你恨吧。好好记住这个人的样子，他剥夺了属于你的阳光，让你十二年呆在这个地方，他是黑暗的象征，而你是光明的孩子。你的使命是消除他，让他在这个世界消失，明白吗？”

　　我朝着妈妈坚定地点了点头，身躯微微颤抖着。我终于知道自己恨的人是谁了，当恨意占据了整颗心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我的怨恨已经无法收止了。

　　那天晚上，妈妈搂着我睡了。我在妈妈的怀里也沉沉地睡了。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竟然见到了那个人，他脸色苍白，满眼绝望，但嘴角却是一弧邪笑。他恐怖的脸向我慢慢地压过来，我恐惧的向后退缩，之后，他伸出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继续向我压过来。我一遍一遍地喊着妈妈，但却无人应我。他终于从我的身体中穿过去了，刺骨的凉意让我不住地颤抖着。之后，我便醒来了。妈妈似乎没有受任何影响，依旧沉睡着，而我身体里的那丝凉意却依旧没有散去，不住地侵袭着。即便是紧紧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也无济于事。

　　十二岁生日那天，我记住了仇人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与无助。屋子外雷声震天，穿透墙壁冲撞着我的耳膜。凉意已经蔓延了全身，我像是被下了诅咒的人偶，呆滞地躺在妈妈的怀抱中，眼泪从眼角轻轻地滑落。

　　叁。

　　我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棉被中，翻看着小说，不停地默念着书里描写阳光的那几段话，以驱除身体中阵阵的寒意。自十二岁生日那晚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那股凉意让我无法承受，所以总是央求妈妈给我带很多的棉被，终日将自己裹在棉被中，看着小说，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但庆幸的是，那个人再没有进入到我的梦境。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安静地在楼上读书，忽然听到了开门声，我以为是妈妈来了。顾不得裹棉被就跑了出去，但大厅里没有一个人。我朝门小心翼翼地走去，发现门是开着的。一时间的兴奋让我忘记了妈妈的嘱咐，急切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一切被一层淡弱的月光笼着着，这些事物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书中了解过这一切，却从未见过。月光清冷，使得我身上的寒意加重了许多。我没有看到任何花草树木和动物昆虫，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很荒凉的景象，没有生机，没有温暖。我急切地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幢房子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让我情不自禁地想逃离。我茫然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街道，而且还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那里有很多人，路旁边是一排排漂亮的路灯，还有那高楼，上面也缀着无数闪烁的彩灯。我兴奋地往街道里走去，挤进了人群，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新鲜事物。我试图和那些匆匆走过的人接近，但他们一看到我的脸便惊恐地往后退缩，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我身后。我转过头，还是嘈杂的人群。我站在人群中间像是被隔离了一般，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我，像是沾到了什么晦气。妈妈说我是光明的孩子，而人们都热爱光明啊。突然，像是有什么牵引着似的，我把头转向了一边。我竟然看到了那个人！他同样看着我，眼神阴郁，怨气十足，我惊恐地向后退，而他也惊恐地向后退。我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远离我了，原来是他一直在我旁边。怨恨猛的吞噬了我的内心，我朝他慢慢走去，他也朝我走去，当我们离得很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左脸上有一颗很淡的痣，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也做着同样的动作。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哭啼的孩子从我身后匆匆地走过去，而那个人的后面也同样有个女人抱着啼哭的孩子。我突然间明白了一切，我就是那个人，那个被妈妈称作黑暗的象征的人！我绝望的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声尖利而酸涩，一声连着一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划破了我心中最后的期待。人们听到我的哭声惊恐地乱窜，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自己，凄厉地哭着。

　　“为什么，我为什么是他！”我大声的哭喊着。

　　这时，我看到了妈妈在向我走来。她穿着黑色的袍子，戴着黑色的大帽子，神情冷漠，找不到一丝温柔的痕迹。而她身后则是很多和她一样穿着黑袍子的人，他们同样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我像往常一样试图扑到妈妈怀中寻求温暖与安慰，却被妈妈冷冷地推开了。之后，她和后面的人们开始朝着我唱歌，歌声雄浑有力，像是巨大的火球炙烤着我，我痛苦地号叫着，但妈妈没有理会我，而是加快了唱歌的速度，直到我承受不住这莫名的压力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我好想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以及妈妈态度的转变。

　　肆。

　　我躺在卧室的床榻上，身体被符印紧紧地锢着。我感到自己好虚弱，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一般。那些穿着黑袍的人以及妈妈自那天我晕倒之后，就一直看着我。每天给我唱一遍那让我痛不欲生的歌。从他们陆陆续续的谈话中，我明了了一切。

　　我是世界上所有怨恨与悲伤的化身。我的存在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当我心中的痛苦与怨恨达到极致的时候，我便会用自己的恨杀死自己。而妈妈以及那些穿黑袍的人就是专门为消灭我这样的生灵而存在的，我是这世界上仅存的一个黑暗之灵了。我的死会让世人免除灾难。我只不过是妈妈的一个利用工具，我不配得到她的爱，一切都是我傻傻的幻想。她让我恨自己，让我自己杀了自己，这是她的使命，不带任何感情。

　　我一天比一天虚弱，每天歌声的折磨与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怨恨让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这种力量指的是我杀死自己的力量。

　　终于到了那一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妈妈以及那些人都站在床头。我艰难地睁着眼睛，感觉到身体在慢慢融化，我对痛已经感到麻木，我朝着妈妈伸出手，在喉咙里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妈妈，我想，我想看看阳光。求你带我出去。”

　　妈妈眼神依旧那么冷漠，我绝望地一遍遍说着。最后，她还是抱起了我愈来愈轻的身躯，朝着屋外走去。当门打开的刹那，灿烂夺目的阳光出现在我眼前。那耀眼的金色让我深深地震撼了。我艰难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但却摸不到。我再次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妈妈。妈妈低头凝视了我许久，看到我下半身已经化作了烟雾。她迈出了脚步，抱着我踏进了阳光中。

　　好温暖。

　　我激动地哭了，闭上眼享受着这种温馨的感觉。当我的上半身开始慢慢消失时，我看着妈妈，轻声问道：“妈妈，你爱过我吗？”

　　我等待着她的回答。但她却没有应我。我绝望地低下了头。但在最后消失的一瞬间，我看到一滴泪滑过妈妈的脸庞。我笑了，这已经足够了。

　　“孩子，你的名字叫做逐光。”这是我最后听到妈妈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轻柔。

　　在阳光中我慢慢消失，这种感觉，好幸福。

　　【尾声】

　　来世，我要做一粒尘埃，在阳光中永不弥散；来世，我要做一朵葵，向着太阳永不低头；来世，我要做一根羽毛，随着鸟儿飞向光明的深处；来世，我要做一滴水，承托着太阳的灿烂与辉煌……

　　我的名字叫做逐光，我是光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