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希 。
一天时间足够完稿的小说。写完后眼睛很涨,心想世事难料这是真的。希望各位看官耐着性子读完这篇小说,而后猜猜笔者是谁。
Part One
蔡阮恒刚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天,就收到了蒙凡的邀请:“六月初七,寒舍小聚。”而此时是五月末,阳光明媚的时候,正适合老朋友聚聚。十几年前的惊鸿一瞥已经让蔡阮恒记下了这个古色古香的小城,于是凭着三十来岁的年轻干练,以千万身家的资本来此地寻求悠闲日子。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打理修整,蔡阮恒来到蒙府。刚进门就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蒙凡。他依旧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站在庭院中央和另外几位宾客高谈阔论,眉眼中保留着当年的英气。蔡阮恒曾经患过一场大病,至今身体依旧未完全康复,于是过来寒暄了几句,就被侍人领进厅堂歇息。于是,他见到了蒙太太钰玫。
而初次见面,蒙凡向太太介绍:“这是我的老同学,蔡阮恒。”蒙太太颔首轻笑,朱颜皓齿,眼波灵动,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今日她穿的短式旗袍,明艳艳的橙红色,丝缎面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红牡丹,配上淡金线香滚,得体的裁剪更衬出穿者身材的玲珑曲线,一眼看去,美不胜收。在耀眼的灯光下,她轻盈地在人群中走动,如画上的佳人,楚楚可怜,淡雅脱俗。而张口的是软软的上海话,可蔡阮恒也隐隐听见她说苏州话,流利顺畅。于是私下一问,果真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
聚会上蔡阮恒初到小城的落寂感一扫而光,仿佛让他重拾了大都市的繁华热闹,这时他才发现这小城的唯一热闹点却是蒙府。于是到了下午,若他想品上一杯清茶,于友人谈谈近来琐碎的事,便会来到蒙府。
很快蔡阮恒迷上了蒙府的一道精致茶食,像酥皮一样脆嫩爽口,却不带半分甜腻油感,咬下去是滑滑的快意。蒙太太说,这叫双喜饺,是自己嫁过来时带来的孙厨子做的,那是他的独门秘方。蔡阮恒便想捎些双喜饺回去。毕竟是冷清小城里的单身汉,生活简单,随随便便几样点心就可打发了晚餐。钰玫听了便吩咐侍人帮他拿,蔡阮恒连忙摆手怕麻烦对方,自己走进厅室。现在过了下午茶时间,临近半晚,厨房里还闪动着一两个忙碌的影子,蔡阮恒正踌躇着是否要进去,里面的谈话却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耳帘。
“太太的兄弟下月就会来。听说那是个学医的翩翩公子呢。”
“那又何妨?起初太太一人在家蒙先生依旧不管不顾地出去应酬,这时来了个旧同学就日日早归,一起谈论国事的模样。倘若那蔡先生一走,说不定就又一夜不归了呢!又何必来了个小叔子。”
“那倒也是。‘鸿扬班’一来就不走了,却也可疑。那日在茶馆,听戏班里的婉湘莲说啊,是周姑娘说这小城场场满,去别处不一定有这么好的生气,才推辞着不走的。”
“哪个周姑娘?莫非是那戏场的名角周钰丹?前些日子我还见蒙先生捎了束蝴蝶兰去了给她,白中泛紫的,那花我还是第一回见,别提有多贵了。最近‘鸿扬班’这几场啊,蒙先生都去捧场,还给那姑娘送了些首饰,甚至散了场还亲自去后台送呢。以后太太的首饰啊,你多留神点。不过我倒没见过那周姑娘,成天傲气得很,连茶馆都不去,说嫌水不干净,怕脏了喝坏了肚子不好上台。我看这些女人呐,光靠着一身的漂亮皮囊还真不够,还得要娇里娇气的,学了一脸的妖艳来勾引这些名士。”
“不一定吧,太太那么美。再怎么说那周姑娘只是个戏子。”
“啧啧,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戏子褪了戏服照样能成贵妇人。女人要使些狠计量才能赢得男人的心。瞧瞧那些戏子,个个穿金戴银的,不知道是多少个富家公子哥儿送的哟。那一身身的貂皮、水狐,要多金贵有多金贵。没人送就去买,买不起就租,租也要一个大洋才能摸摸呢!但我看‘鸿扬班’其他的戏子,除了那年纪轻点儿的婉湘莲,其他的几乎都是这样,但打扮起来都没太太洋派。”
蔡阮恒听着把脸缓缓地凑近窗户,清晰地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高的戴着白色的厨帽,身材略胖似乎就是那孙厨子。矮的束着细辫,瘦瘦小小的模样看上去好像是个帮手的丫鬟。于是乎,知道了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便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双喜饺,自然也没有拿到。
Part Two
这是座秀气的水乡小城。城内交错相通的是大大小小的温顺水流。而城中央是水流汇集的地方,四通八达的支流形成一片流动的水池。城里的人往往为了找多些乐趣,便在这池边搭了个一米来高的台子,常有些戏班戏团来演上几出。这便成了城里居民平日里唯一的热闹消遣。
那日在蒙府喝过下午茶,蒙凡提出去看戏。“今日演的是贵妃醉酒。”蔡阮恒听了,脑里忽的想起孙厨子口中的话,便应和着起身去看看。蒙太太却不动神色地坐在藤椅上,抿着清茶。“我们走吧,钰玫身子弱,戏场人多,她向来不愿去的。”
到了戏场,人已多了起来,戏台边上挂着巨大的牌子,红艳艳的纸上独写着头牌周钰丹一人的名字。而后开了场,贵妃登场,却是失了珠圆玉润的瓜子脸,瘦削削的裹着厚重的金丝鎏紫大袄,华丽贵气且一招一式稳当当的不见那般迎风倒似的。蔡阮恒盯着周钰丹浓妆艳抹的脸,出了神似的,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像谁。
不知不觉,蔡阮恒已来这小城两个月有余了。即使生活平淡如水,倒也波澜不惊,日子过得舒心。每日随着蒙凡去看戏,而那戏本子,几乎都熟络了七八分,于是除了蒙府的下午茶,几乎不再出门。一次在蒙府,见到了蒙太太的远房表弟,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文绉绉的,戴着副眼镜,却是名副其实的医师。好奇询问,虽年纪轻轻,已是医界小有名气的人物。一同说笑起,便谈起了城里久驻不离的“鸿扬班”下周的离事。
年轻人道:是那头牌周姑娘唱玉堂春的时候跌下了台子。后头称,找了大夫去看看,怀孕都三个多月了。
蒙太太叹息说:这世事也真是由不得人,前几日正活灵活现地唱《白蛇传》,下面去观看的丫鬟都说是白衣飘飘唱功底子好,下面的人喝彩得连连叫好。谁知今日就成了这副模样,听说当时啊血流得染红了衫子。
蔡阮恒愣了半会儿,也不住惋惜。一米来高的台子,又是近水,一身装饰的笨重,保得住性命已是万幸了。而渐渐的,鸿扬班的头牌变做了婉湘莲。婉湘莲较周钰丹来圆润些,娇小可怜,唱腔也是婉转悠长,于是乎备事的几天,婉湘莲的戏也是场场满。
又过几日,蔡阮恒在茶馆里静坐。忽地肩上被人拍了一记,转身一看,原来是笑吟吟的婉湘莲。褪下了戏场上厚重的戏服,反倒显得愈发娇俏玲珑。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扎成细细的马尾,额前梳成细碎的刘海,更是不见场上的傲气高贵,仿佛是小家碧玉一般惹人怜。
蔡阮恒低头喝着茶,淡淡地问了句:“你师姐身子恢复了么?”
婉湘莲的喜色顿时暗了七八分:“她从没跟别人说过什么时候怀上的,师傅还一直给她加戏,熬通宵是常有的。最近本来气色就不好,谁知又跌了下来… …”
蔡阮恒依旧喝茶,不搭话。
婉湘莲是个急性子的人,而看他这面色心里也明了半分。便道:“师姐入行的时间比我长,嗓子技巧方面比我精巧得多,但我一直都是光明正大地和她竞争。但我们一起奔波这么多年,又都是同命相怜的弃子,早就是如姐妹一样了。天天看着她躺在床上以泪洗面我也不忍啊。”说罢她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眼圈也渐渐红了。
蔡阮恒若有所思地问:“那么周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戏班?”
婉湘莲答:“其实师姐是七八岁的时候方学的戏,但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到戏班做丫鬟了,听师傅说,她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口苏州话,畏畏缩缩的像个小媳妇似的。是师母见她身段灵俏,似乎练过基本功,便引她入了门。”
蔡阮恒看着眼前的艳丽姑娘,心里暗暗想世事还真是难料。半月前还只是扮着精灵古怪的小青,如今却已变作了貌若天仙的白娘子了。
Part Three
日子过得如流水般快,蔡阮恒愈来愈觉得这座小城不如初来时那么简单了,似乎蒙了层纱,隐隐约约看不透。最近几日的下午茶中,蔡阮恒发现茶点里缺了双喜饺,换上了芋香糕,甜腻过了头。好奇一问,原来是孙厨子前日去看戏,散了场就没回来。已托了人去找,可还是一无所踪。
蒙太太依旧是看似完美的样子,一袭紫红修身旗袍,端庄又妩媚。她浅笑着出来招呼客人,宾客如云的蒙府仍然是新旧人物聚齐的地方。而‘鸿扬班’离了小城,蒙凡似乎也收了心般,安分地呆在家内,凝视着书房满墙的字画,一待就是半天。
蔡阮恒知道,整座小城能够约人且能保守机密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西河边的云柏厅。而今日,他约的是蒙太钰玫。
钰玫似乎有所顾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步子放得很慢。今日她照旧是一身旗袍,素色,却十分端庄得体。蔡阮恒抬头看了看她,缓缓地搅拌着瓷杯里浓褐色的咖啡,似乎略无其事地说:“昨日在这西河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一动不动的,这店里的伙计看了,唤人捞了上来。”说着,钰玫的身子似乎颤动了一下,转而恢复平静。“好像泡了很久似的,身子涨了起来,皮肤都发白裂开了,分不清面容。但那一身的衣服,却是蒙府的。”听到这里,钰玫的神色出乎意料得平静,淡淡地说:“蒙府上下人多,况且我总会施舍些衣物给城里的贫苦人,那一身蒙府衣服,也不出奇。”
但蔡阮恒未多加理睬她的话,继续道:“那天和蒙凡去看戏,周钰丹唱的贵妃醉酒。那时后我看着她,觉得很熟悉,似曾相识。后来第二日去蒙府喝下午茶时,看到你,才想到你们的眉眼极相似,如同胞姊妹一般,况且又都是苏州人。而你一直推托着不去看戏,所以可能原因之一是你不愿让别人认出。”
钰玫皱了皱眉,道:“世间巧合多得很,我身体不好蒙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怎能是扮的呢?”
蔡阮恒叹了口气,接着说:“起初我仅以为你们是姐妹,但后来细细斟酌你们的名字,才发现出了问题。”顿时,那日在厨房,孙厨子的话又响了起来:“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戏子褪了戏服照样能成贵妇人。”
据说,苏州曾有个奇戏班子,主人从不收外徒,但只收养一周岁以下的弃婴。抚养他们长大后,细心教导,但只练些基本身段,从不教唱腔。等到一帮同龄的孩子五六岁了,从中挑选三个最有天赋的留下,其余的皆送去各地戏班。而每一帮同龄的孩子,起名都有讲究的,往往名字第二个字相同,姓随之后的戏班主子,所以这名,不出意外是不会轻易改的。
“如果我没记错,二十五年前,那是‘钰’字辈的。所以,孙厨子看到周钰丹的面容后知道你的身份。而孙厨子本身就是个爱说闲话的人,你有个学医的弟弟,对人体穴道了如指掌,于是便杀人灭口。这一点对于他来说,简单至极。”
“不难判断,你希望过着平淡的生活,不愿被人破坏。于是嫁作太太,安安分分的守在这小城。但周姑娘与你丈夫的事,连下人都察觉出了三分,更何况你?所以,找人用些迷药就可让她精神不定。至于跌落台子,那是迟早的。”
渐渐的,起风了。白色的窗纱飘起,窗外的树摇晃起来。钰玫苍白的脸上格外平静,她不动神色地搅着失了热气的咖啡,凝视着那一圈又一圈的纹络。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最可怖的不是杀戮,不是强盗,亦不是欺骗,而是人言。有些人要一辈子背负着良心的罪名,来抵御这混乱的言语,不管是真,亦假。
蔡阮恒起身,他开始感叹自己知道得太多,甚至从丫鬟口中得知钰玫身子弱的原因是曾经的小产,落下了永久的病根,甚至不能生育。
他漠然地转身,道:“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该问的我都问了,就当没听过。日子还得过下去。” 钰玫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缓缓地起身,走向蒙府。
离开后的桌上,静静地摆着两杯未曾动过的完全冷却下来的咖啡,仿佛两个孤寂的玩偶,怔怔地立着,不知所措。
那天的夕阳很美,如血染红的一般,笼罩着整座小城。灿烂的光把钰玫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仿佛她的身上,一片血色。
番外。
你试过这么无助吗?
冰冷如铁的木板,漆黑的夜空,仿佛无形的盒子,把你牢牢地禁锢,不得动弹。
你尝试着呼喊,却声音嘶哑,嗓子炽热疼痛,仿佛撕裂了一般,猩腻的味道在嘴里渐渐蔓延。
身体里仿佛有一部分被掏空了似的,不住地颤动,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如乌黑的烟雾,缓缓地包裹着你,仿佛妖无形的手臂,即将扼住你得咽喉。
手在抖抖索索地摸索着,一片粘稠腥味的液体,散开,散开。
我是要死了么?
愈来愈冷,愈来愈冷。
那我就可以见到父亲母亲了么?
记忆中从来没有属于他们的位置,甚至连一个影子,一个冷冰冰的影子都没有。师傅说,你的爹娘是世界上最好的爹娘,为了你和妹妹,辛苦工作,怕把你们两个小姑娘放在家孤零零的不安全,于是便送你们到戏班来,等你们长大了,懂事了,就会来接你们。妹妹总会扑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姐姐,爹娘怎么还不来啊。”一次又一次,自己装作懂事一般安慰着幼小的妹妹。
你们会来的,一定会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过。
但是,为何你们这么狠心看女儿这样痛苦?
师傅把我和妹妹送到了不同的戏班,两地之间,相差千里。离开时,我两眼已哭肿,嘶哑着唤着妹妹的小名,踉踉跄跄地跟着船跑。跑得跌进了江里,浑身湿透,依旧追着。后来好心的村民把不识水性的我救我戏班,那时只剩半条命。
你们已经离开我们多久了,但又似乎从未出现过。我的身上流淌着你们的血,温存的静流,淡淡的,缓缓的。
后来,我被一次又一次地送走,见过一个又一个的主人。我学过唱腔,练过身段,做过苦功,受过欺负。妹妹的影子,似乎也淡了。我的记忆里,全是数之不尽的苦难,走不开散不去的折磨,以及,对你们无穷的恨。
现在,我逃了。在不知道是第几个戏班子,我钻着空子,逃了出来。漂泊在江上,浑身是伤,躯壳里的魂魄似乎都要出来了,离去,不要我了。
我就这样走吧,这个世上,给我的只有痛苦,只有创伤。父亲,我好想投进你的怀抱啊,我好冷,好冷。
我恨你们。
丢下我。
而现在,我会去另一个地方了,静静地,静静地,永远。
三日后,江宁的某村镇外打鱼的渔夫,发现了江面上漂浮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孩,她浑身是伤,醒来后说不清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自己乳名为钰玫。而后当地的某官员见状,将其收养为女,便悉心教导,以补自己无子之过。十年后,该女下嫁给蒙姓学士,婚后一同住于隐世小城,安乐自足,直至天年。
小学1年级 - 小说字数:5387 投稿日期:2010-7-10 21: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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