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还忆当年春风早

　　教堂墙壁那些拼凑在一起的彩色玻璃像是融化掉的劣质糖果，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不小心就被看成还没有化开的糖浆，粘稠地互相交融，盘曲折叠中早已分不清你我。棕红色的瞳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躺在地板上苦苦挣扎的女人，如肉虫般不断扭动的身躯在华美的衣服下逐渐变形。

　　化烟而去……

　　“四季祭司又要重选了……”带着棕红色瞳的人缓缓地走出教堂，一身及地的黑袍把情绪和身体都隐藏得严严实实。

　　轰！

　　一声闷雷在漆黑的天空里声嘶力竭，蛟龙一般的白光为乌云送上一道虎头蛇尾的演奏。没有雨，地上依然有着因干涸而龟裂出的满目疮痍，生灵都伸出渴求的手，妄想捉住分不出春夏秋冬的季节。只是，终究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生灵挣扎着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看到的也仅仅是和人间的断裂口，那样的万丈深渊，没有生灵可以穿越。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合上了微微发黄的古籍，薄薄的书页在关闭时还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声响。我并不介意看见历史，我只是不愿意制造历史。那种注定无法改变的东西，还是只适合出现在书本里。炭黑色的墨水在淡黄的纸上留下自己，带走的，是纸的留恋。纸和笔，沉默地用无辜的眼神反抗，它们不曾悲伤，它们也不懂悲伤。懂得悲伤的，只会是有心的生灵。

　　“即墨。”房间外面传来伊里丝的声音，血族的彩虹之女，总以一脸盈盈的笑意对待每一次的传话。

　　从椅子上站起，我随手拉开虚掩着的门。蓦然想起，之前族长好像说过会有新的祭司到来。树叶的缝隙中漏出的阳光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腻，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小女生般的依恋比不过肃杀千里的寒冬烈风，更加比不过独来独往的秋日血菊。只是，我抵御不了这种甜腻的诱惑，虽然很不喜欢，但是只要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就会变得很安静。

　　一条小船荡开如镜的水面，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交错的折叠中反射着偷来的碎汞。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习惯了看天上的羽翼张狂，突然出现的循规蹈矩竟让我有了些无所适从。血族，都是会飞的。新制的木舟依稀还残留着母体的余香，浅浅的水痕在棕色的木材上还没来得及留下深刻的痕迹。木舟上坐着伊里丝和另一个陌生人。是的，真的是陌生，人。素白的衣衫随着风徐徐地飘动，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被扎成双马尾。略显苍白的脸微微低着，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船还是缓缓地靠岸了，倚在年久失修快要霉烂的岸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伊里丝把那个人类女孩扶起来，在踏上岸边的一瞬，人类带着迷惘地抬头望了望我。墨玉般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个黄昏和日出。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居然主动伸出手覆住那双眼睛，温暖的触感和有节奏跳动着的血脉让我条件反应般地缩手，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异族，至少在对方眼里是。

　　“蓝洁颖。”接近透明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这算是用自己的名字去交换刚才那一个几乎是本能的动作么？

　　世界一片沉寂，甚至没有回音。我没有很大的反应，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行为在我的族人看来很正常。那么，在人类看来呢？是一种容易惹人生气的冷漠吧。

　　身边的伊里丝一脸乖巧地转身离去，我看着伊里丝背上的羽翼，忽然生出一种其实当一个懦弱的人类也挺好的想法。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我用力地扭过头，把刚刚的想法甩得一干二净。顺手把站在门外的人类拉进房间，却不经意地看到对方稍微抖动了一下。

　　果然，还是会害怕么……

　　努力地忽略掉这个小细节，我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拉开钉在墙上的柜子，拿出一包饼干，那是人类喜欢的食品，我是这样去理解他们吃饼干时的嘴角上扬。手稍微往内探了一下，又抽出一包暗红色的液体，哗啦啦地倒在杯子了，然后迅速地盖上盖子。

　　“呐，你要吃吗？”将未开封的饼干递给还在发呆的人类。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饼干。

　　兹啦。饼干袋被撕开后发出粗暴的响声。她捻了一块饼干，小心地放进嘴里。卡兹。原来饼干碎裂的时候还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对着杯子里的液体狠狠地吸了一口，浓郁的甜腥在口腔里迅速扩散，占领了每个角落，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神说，第一个用心的人最后会受最重的伤。我说，第一，我是无神论者；第二，我是血族，即墨。那一年，我和她都是１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