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在校园的小道上,鼎沸的人声,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吵得不亦乐乎。而肇事者,此刻悄悄退出人群,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偷笑。
一个阴影挡住了麦云洁正打算遁形的小道。
毕世延带着一抹刻意刁难的神色:“怎么,达到目的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
“是呀,难道我们建筑系超级无敌大帅哥也打算约区区不才小女子?”麦云洁毫不示弱地讽刺道。
“我,我会?!”毕世延有些哑然,她以为她是谁,自己还从没主动约过女孩子呢,根本没有那个需要。
“既然这样,请你闪开,不要挡我的道!”挎包随意地往身后一甩,麦云洁扔下还未能适应她翻脸速度的毕世延,得意洋洋开路了。
“对了,”小魔女突然回头狡猾地一笑,“顺便说一句,刚才那场球你真是逊毙了!”看到毕世延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麦云洁不忘再加上一句,“还有,我是故意的!”眨了眨眼睛,麦云洁留下一串银玲般的笑声跑远了。
到现在,毕世延终于确定了三件事:以前,所以因为这个小魔女而发生的倒霉事件绝对绝对是她故意的。
再有,这个女生滑溜的似一尾泥鳅。
最重要的是,她觉察到这个女孩对他有着浓浓的敌意。可是为什么呢?
望着在夕阳下蹦蹦跳跳远去的人影,毕世延实在很难和刚才那个故作娇弱状的女生联想在一起,这个古怪精灵的女孩,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
今天是圣诞节,今天是每一个大学生都视为最重要的狂欢日子。
向来被视为派队动物的麦云洁此刻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寝室里。
一如去年的那个圣诞夜。
桌前昏黄的灯光给这冷清的屋子添了些许暖意,也使得笼罩在灯光下的身影独立于黑暗之外,这情形有着浓重的舞台剧意味。
窗外树影婆娑,远处草地上那棵高大的杉树,已经被学生们装点了无数彩灯。在浓重的暮色中若隐若现地照射出隐隐彩光,透过被水气笼罩着的玻璃,就好像一个无法触及的梦境。
桌角那台老式留声机一遍又一遍地播着《OVER THE RAINBOW》,唱针滑过密纹唱片,发出嘶嘶的回响,就好像回到了五六十年代的老上海,麦云洁觉得连自己的心境也好像老了几十岁。
每年的今天她都要哀悼,哀悼自己已经不再的童年,哀悼那无法重来的高中快乐岁月,哀悼那散落在天涯各处的好友们。
没有人能够体会麦云洁每年圣诞五味杂陈的心境。四年前那个辉煌的夜晚,她的乐队“HAPPY女生”参加国际性的大赛获得了空前成功,而就在那一夜她的童年至交、她最亲近的好友叶峰也在她的帮助下解开了童年的阴影。那一年的音乐盛典,那一年每位好友的灿烂微笑,那一夜的星光,那一夜照耀天空的礼花,那一夜带着狂喜、感动的泪水,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
但成长有时是一种痛苦的蜕变过程。那一年之后,正是人生一个重要的选择期,不同的理想、不一样的期望,难以预料的际遇,这群有着深厚友谊的伙伴各奔东西,再也找寻不到相聚一堂的欢笑声。
高三结束那年,叶峰被唱片经纪人看中送到日本去培训,却在一年前无故失踪,没有人知道他的音讯。
楚天哥终于如愿考上一流音乐学院,刚入大学就作为交换学生赴英国深造,要走的终究仍避不了要走的命运,之后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惟一的联络方式除了网络就是每年的圣诞贺卡。
冬冬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遥远的北方某工业大学,成就她一直想做工程师的美好梦想。
双胞胎姐妹一如既往地坚持她们的搞怪风格,投奔到某艺校,踏上了她们立志成为滑稽艺人的理想之路。
盖世爱留在了这座城市,目前就读于某幼儿师范,整天研究着幼儿心理学,每次看见麦云洁都会哀叹自己的不幸选择,但是哀叹的主要部分不是他的专业,而是不幸又和朱丽丽做同学。
最后就是丛容,就像优等生应该有的将来一样,丛容考进本市一流的外语学院就读法文系。麦云洁一直理不清自己对她的感觉,因为夺走了自己从童年起便有深深好感的叶峰,她一直无法把丛容看作是自己的好友,就算最终明了在叶峰和丛容之间其实并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她也始终无法做到心无芥蒂地和丛容交往。然而一年前叶峰的无故失踪,丛容的彷徨无措、心碎神伤的表情却深深触动了自己,她终于明白这种感情是自己无法理解也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深深的同情反而拉进了这两个女孩的距离。 然而当今夜,所有的好友都不在身边,同样的圣诞夜,对于麦云洁来说却有着说不出的清冷。她并不是一个怀抱着过去无法放开的女孩,但是进入大学之后的郁郁不得志、才华无法施展的困扰就像被人扼住了脖颈、捆绑住了双翅。她就像一只掉队的大雁,想要飞翔,却找不到雁群,没有方向。 叹了口气,麦云洁站起身缓和一下已经僵直的小腿。唱针早已滑出了它的轨道,手边的咖啡也已变得冰冷。
“但愿好心的DORIS一会儿记得带些热乎的东西来填肚子!”摸着有点空虚的胃,麦云洁这才想起为了赶报告,她连晚饭都忘记吃了。
原本答应DORIS赶完报告就去参加她们那群人的圣诞聚会,只是刚才上网收到了诸多昔日好友从各地发来的圣诞贺卡,忽然没来由地感伤起来。
走道里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尖锐激昂的笑声。麦云洁看看时钟,快午夜11点了,晚会的高潮即将来临,看样子那是一群特意回来换礼服、化妆的女生们,从什么时候起,大学的舞会也变得这么正式起来了?
重新沏了壶茶,嗯,这个冻顶乌龙真不错。真是托DORIS的福,这个对什么都喜欢讲究品质的女孩,连带室友麦云洁都沾了不少光。光手里这杯茶,市面上就很难买到正宗的,还是DORIS暑假时千里迢迢从家乡背来的。
想到DORIS,麦云洁觉得心头一暖,如果说进错了这所大学、读错了系,惟一不遗憾的是认识了这个可爱的小女生。
是怎么会遇到这个好玩的女孩子呢?
应该是大一那年寒假刚过,大家都在忙着办理开学手续。她无意间发现校门口一堆小山似的行李,然后在这堆行李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那里看着行李发呆。最滑稽的是,她竟然穿了一身火红的中式棉袄和棉裤,还带了一对几乎已经绝迹的耳套,让麦云洁差点以为她是从陕西哪个山村里跑来的。直到她用那一通全中国人民都辨识得清的软软的台湾国语请求她帮忙,她才觉察到她是个台湾人。之后,她才弄明白这个女孩叫DORIS,是从台大来的交换学生,由于敬仰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加之对中国历史的沉迷,竟然弃台大企管系不读,来同大历史系旁听。
在麦云洁的好心帮忙下,终于解决了她像山一样的行李,并帮她办妥了所有的手续,于是这个毫无心防的热情女孩一下子就宣布自己喜欢麦云洁,并认定自己是被麦云洁拣到的,所以一定要和她住一间寝室。也不知她有什么魅力,只听她操着柔柔的台湾腔,左一句拜托,右一句拜托,竟然拜托到最后,真的将两人的寝室换在一块,还是受人超级羡慕的两人间。
在人口众多的校园里,像她和DORIS这样能够两人拥有一套学生公寓的,实在是够幸运的,所以她的惟一室友想当然地开始由着性子来装扮这个“家”。只是麦云洁没有想到的是,DORIS这个历史狂不仅仅限于书本,连带生活都是超级古董,害得她们这个小小的10平米的屋子,常常被不知情的人当作古董陈列室。
撇开笨重古旧的留声机不说,寝室里的座椅都被换成了太师椅,一天坐下来真够腰酸背痛的,以至麦云洁把寻找舒适的坐垫当成最快乐的休闲活动,连今年提前送给丛容的圣诞礼物也变成了座垫。书架是由老旧的红木小菜橱改装,想起当初DORIS在浏河路看见它时,那副仿佛见到初恋情人的模样,麦云洁就觉得好笑,实在看不出这个橱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幸好自己当初死也不同意将两人的书桌换成八仙桌,不然这里的风格就和城隍庙的茶楼没啥两样。更夸张的是,DORIS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架古董打字机,每天晚上都会心血来潮用它打一封情书寄给远在台湾的男友,其声音之大常常令左邻右舍深更半夜来敲门以示警告。
她无法理解这个来到异乡求学的女孩子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来打理这间小蜗居,就好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而自己却似乎永远做不到这点,任何时候,她总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这里的一切,包括窗外的草坪,那点点梦幻般的灯光,那远处飘荡的圣诞音乐都不属于自己。
门被大力地推开,吓得正在胡思乱想的MAGGIE一下子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水都泼了半杯。
“哇,我都在舞会上溜过一圈了,你还窝在这里连衣服也没换?”
DORIS就像一团火似地冲进屋子,今天她换了一身装扮,标准的圣诞老太太装。
“你还缺一把胡子,要不然到了舞会,大家都会来向你要礼物的!”麦云洁故意逗她。
“谁要胡子,有了胡子我就不美了,今天这种大日子,当然要美得冒泡才行!”DORIS得意地转了一圈。“对了,刚才在楼下收到一个大包裹,是你的!”
当!当!当!DORIS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包裹。
“这可是从英国寄来的哦!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的阿纳答?”DORIS将礼物左晃右晃,就是不让麦云洁拿到手。
“英国?你是说英国?”麦云洁惊讶地停下正在和DORIS角力的手,是楚天歌,一定是楚天歌!
“瞧你一副感动的样子,去看看吧!小心,不要让我太嫉妒哦!”DORIS看出麦云洁的在乎。
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里面是一个软软的丝绸布袋,慢慢地麦云洁从布袋里抽出一样轻轻软软的东西。
“哇!”在一旁的DORIS忍不住惊叫起来,“好美哦!”
一张颜色极绚烂的羽毛面具呈现在两人面前,金色的亮粉洒落在橙色的羽毛上,尾梢却是幽幽的黑,面具中心显露眼睛的周围却用浓重的紫色勾勒,点以亮光闪烁的碎钻镶嵌。一张媚惑人心的面具。
麦云洁呆愣愣地看着这张面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根本就没有预料自己会收到这样的礼物。
轻轻地拿起这张面具,一张小卡片飘然而下。麦云洁拿起来,又看见楚天歌那英挺的字体:
为什么要送你这张面具?我也不知道。
只是偶然有一天在伦敦街头闲逛的时候,看到这张面具,和所有的漂亮饰品摆在一起,却仍让人免不了要注意它,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你。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今年的圣诞你可以戴着它出去疯一疯,让所有人见识一下当年“HAPPY女生”主唱活力四射的样子。别像去年那样,在网上和我聊天聊通宵。
打起精神来!
圣诞快乐!
在寒冷的伦敦冬天跺着脚想念上海的楚天歌
“天歌……”麦云洁紧紧拽着这张贺卡,几句语气平淡的问候,却让她觉得眼前冒起一层湿湿的雾气。
进入大学之后,她一直没有从情绪的低潮期中恢复过来。去年的圣诞,她推拒了所有的活动一个人窝在寝室里上网聊天,在线上碰到了楚天歌,两人聊了一晚。她没有向任何人诉说心中的失落,没有想到还是被天歌发现了,并记了一年。
朋友……
“真羡慕你哦,有这么好的朋友!”DORIS轻轻拉了拉麦云洁的衣角,“既然这样,你怎么可以辜负你朋友的美意呢?”声音忽然昂扬起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戴上这个神秘面具,做一次舞会皇后!”
还没等麦云洁反应过来,DORIS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她认为最配这个面具的衣服,她决心今天一定要让麦云洁艳光四射,哇,太棒了,就像小说一样!
呆在一边的麦云洁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只看见在DORIS的上窜下跳之后,房间如强风过境。DORIS那种坚决的眼神,麦云洁觉得分外熟悉,错不了,这就是那次她看见那只红木橱的爱怜眼神。
麦云洁摸了摸一颗颗正在起立报告的鸡皮疙瘩,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哈哈,就是这件了,我的压箱宝货,等到今天终于看到有人穿了!”
DORIS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自豪语气说。
当麦云洁将自己的眼光定在DORIS手中的那件衣服,心中的不安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