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我渴望抬起头
　　　　　　　　　　　　　　　感受风穿过呼吸的手
　　　　　　　　　　　　　　　逆着光 那种温柔
　　　　　　　　　　　　　　　终于沿着发迹找到入口
　　　　　　　　　　　　　　　——by 《寻》
　　
　　疏星点点，残月半弯，丝丝缕缕的墨色，纵横缠绕，然后晕染了五月份醇厚深沉的夜空。夜幕下的西桐市流光溢彩，霓虹闪烁，到处隐匿着交错的觥筹和喑哑的欢笑。在这个喧闹的奢华的梦境里，唯有东南角的火车站默默无声。然而伴随着一声纵深拉长的汽笛声，这个安静的小角落也在瞬间盛满了繁杂的声音碎片。
　　还粘着异乡尘土的脚，一踏上新的土地，便又充满了征服的渴望。行李箱的轮子在站台上划过的无形印痕，织成一张网，如同旅人的人生，在这一站交织后又匆匆别离。
　　她，处在涌动不息的人潮中，低着头默默不语地停驻。从上方泻下的灯光，削出她瘦瘦的脸庞和单薄的肩膀，把她衬得像雕塑一般悲伤。披肩的长发在额前垂落，结成绺，埋葬了下面的表情。她穿着略显肥大的白色校服，背着双肩背包，左手僵硬地拉着行李箱，沉默地定格。右手中的手机屏幕刚刚暗淡下去，凸显着苍白指节的手死死地握住它。为什么？一滴清泪划过下巴跌落在地上，化成一个模糊的圆。
　　她猛地抬起头，发丝擦过脸庞，露出一双含着血丝的眸子。明亮的灯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周围流动着的打电话的声音，鼓点般闷闷地敲在她的耳膜上。深吸一口气，生冷的气息决绝地割裂了她脑海中关于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点好奇。顿时，无数架飞机在她上方呼啸而过，铺天盖地的眩晕。
　　“谢小蔻，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一个月高考，你到底知不知道？”
　　哥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停地搅动翻滚，冒着愤怒的气泡发出咝咝的声响。
　　小蔻已经没有力气苦笑。站在陌生的站台上，她也有些迷茫了。当期待已久的西桐市在她面前褪下所有神秘时，她却有些想回头。可那可笑的自尊胁迫着她，使她丢失了回头的勇气。
　　终于，她咬了咬嘴唇，举起低垂的右手，从手机的通讯录中找到另一个名字。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声久违的亲切的“喂”，柔软的声线辐射着温热的气息。
　　“喂，严颜哥哥？你来接我吧，我在火车站。”
　　坚定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请求。甚至没有给对方提问质疑的时间，她就挂断了电话。
　　于是，沉默的轮子又开始轻吟，渐渐地隐匿在那张巨大的网中。
　　
　　“小扣子！”车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声急切的呼唤。小蔻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高个男孩，隔着几个人，冲她招手微笑。旁边，站着一个穿红格子衬衫的陌生女孩，她也挥着手，丝毫不掩饰初见小蔻的热情。
　　小蔻揩掉眼角的泪痕，默默地朝他们走去。
　　“严颜哥哥。”尾音里还有一点颤抖的痕迹。
　　“小扣子，”严颜拍拍小蔻的肩膀，他的手指还是那么修长好看，“自己跑来啦？看你这小脸，刚才哭了是不是？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他看小蔻只是撅着小嘴低着头也不说话，便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行了，咱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小蔻他们坐着公交车，从西桐市的东南角曲曲折折地来到了西北角。窗外，闪烁的彩灯河流般倒退着逝去，就像过去的那些个年华，从未间断地华丽丽地在记忆深处流淌。一路上，小蔻从严颜的介绍中知道，红衬衫女孩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林萧然，并且他们的爱情也将在年底拥有一个美丽的归宿。但是，不管严颜问小蔻什么问题，小蔻都只是摇头，不肯说一句话。严颜也只是温和地笑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和小蔻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深知小蔻难过时小孩子般任性的脾气。严颜不说话时，小蔻就望着外面被灯火映亮的街道，模拟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吉他落寞地行走。一年前，毅然离家出走的哥哥也许跟自己走过同一条路，感受过同一种寂寞。
　　一年前的时光，棱角分明，高高低低地存留在小蔻的记忆里。那时的他们，还都是快乐无忧的孩子。哥哥和严颜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弹起他们自创的歌谣，小蔻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在画板上涂抹亮丽的颜色。会幻想，有朝一日，他们也能穿梭在西桐市熙攘的人群中，他们也能买一座大大的房子，有干净的落地窗。然而，这个平静的世界，在经历了哥哥和严颜的离开后，失去了平衡，混乱不堪。
　　也许当时哥哥在网上搜索选秀信息，小蔻就应该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光芒，看出些许端倪来。然而当时的小蔻还是个懵懂的乖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那个经常惹她哭鼻子的哥哥会突然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哥哥走的时候，是个落霞漫天的黄昏。那天，小蔻放了学背着书包往家里走。在离家五六步远的时候，哥哥突然从楼道里冲出来，背着吉他提着瘪瘪的行李包。哥哥看到小蔻愣了一下，然后靠过来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小蔻，哥哥走了。你要，好好的。”小蔻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湿润的眼角和红肿的脸颊。没有多余的话，哥哥走了。当小蔻看到家里碎了一地的瓷片和爸爸的烟圈、母亲的眼泪时，她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哥哥走了，去寻找他理想的圣殿了……
　　当公交车到达终点站时，小蔻从回忆中抽出思绪。虽然还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跟他一样的选择，但是小蔻已经决定要走下去。
　　他们在一条冷清的街道上走着，两边破旧的小商铺亮着昏暗的灯光。严颜领着她们拐进一个小胡同，走进一栋黑乎乎的公寓楼。
　　防盗门怪叫着打开，严颜按亮客厅里的灯，示意她们走进来。小蔻环视着这间狭小的屋子，四周苍白的墙壁上已经有墙皮斑驳脱落的痕迹。严颜一边给她们倒水一边苦笑着说：“40平米的租来的房子，没有暖气和煤气，这就是我在西桐市混的情况。”也许是说了太多遍的缘故，话语里已没有半点的悲伤。
　　小蔻接过一杯温水，捧在手心里：“你不是当歌星了吗，怎么还——”
　　林萧然和小蔻面对面坐着：“也不是每个歌星都能红的，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歌星，也就只能被挤在娱乐圈的小角落，过这种小市民生活。更别说严颜这种不服从公司安排的了。”
　　“公司让我走摇滚路线，我不愿意。”严颜浅笑着，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行了，说说你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自己跑这儿来了？”他向前探着身子，温柔的细眼睛里满是挂念。
　　小蔻低着头，咬着杯子沿说：“来参加一个绘画比赛。”
　　“绘画比赛？我记着前一段时间你哥说，你就要高考了，怎么突然想参加绘画比赛了？”
　　小蔻的脚不自然地在地板上磨蹭：“就是想来了，可能，跟你们一样的吧。”
　　严颜沉默了，他叉着手指，向后靠在椅背上。
　　萧然说：“小蔻，去年选秀的时候，你哥哥没选上，他就去一家公司应聘当了一个小职员，可他现在的生活比严颜要好。所以，有些东西并没有你看起来得那么光鲜。”
　　小蔻点点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周围涂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萧然叹了口气：“如果还想坚持下去的话，我们会帮你的。”
　　严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萧然，我要去酒吧工作了，你跟小蔻待会先睡好了。”严颜还是温和地笑笑，披上一件外套，就转身走出门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窗户半开着，带着丝丝凉意的夜风吹动着附在纱窗上的尘埃，小蔻默默地临窗站着，两臂相环，右手轻轻地摩挲着微凉的肩膀。对面的楼上，只有两三盏灯还亮着，像孤独的眼审视着无边的黑暗。一侧的马路上亮着一盏昏暗的街灯， 那灯光如同一粒温暖的种子，在小蔻柔软的心房上展开最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小蔻就喜欢画画。每次她的画都能得到老师的小红花和爸妈的夸奖。她喜欢看着明媚的色彩在笔下绽开，晕染出一个充斥着阳光气息的世界。幼小的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一直画下去，等自己长大了就能做一个画家，走遍山山水水，画遍人间美景。
　　等后来小蔻上了高中，爸妈就突然不许她再画画了，小蔻也没有抵抗，只是乖乖地学习，拿好成绩。只是偶尔会寂寞，寂寞的小蔻再也画不出色彩斑斓的画，她开始爱上铅笔，爱上素描。在课本的角落里，常瑟缩着一个瘦削的背影或一双蒙着阴影的眼睛。没人能看懂她的画，相反，无数双灼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考试成绩，好像在他们的眼睛中小蔻仅仅是一个名次，一个数字。
　　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在平静的外表下，隐匿着饥渴的欲望。以为一切都放得开，认真想来却是自欺欺人。
　　想到这里，小蔻有些释然了。以前的自己好像总喜欢跟真实的自我捉迷藏，带着面具生活，以为安逸无事，其实最怕有人戳破她苍白的谎言。现在的她，看到那个真实的自我，感觉也并不那么糟糕。
　　小蔻打了个哈欠，她伸手擦掉快流出来的眼泪，准备去洗漱睡觉了。
　　
　　小蔻躺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安抚着她前些天过度紧绷的神经。她侧过头，看着坐在书桌旁打字的萧然。
　　“姐姐，你还不睡吗？
　　“哦，你先睡吧，我得加点夜班。”
　　“姐姐，你在干什么啊？”
　　“我啊，在修城，用文字修一座理想的城。”
　　“听起来很浪漫。”
　　“嗯，做起来也很浪漫。”萧然移过目光，看着小蔻微笑。
　　小蔻这才发现萧然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她的眼角眉梢里都盛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小蔻枕着双手，疲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姐姐，你知道我最初执意要参加这个比赛的原因吗？”
　　林萧然敲了一下Enter键，向后一仰身体，倚在椅背上：“让我猜猜，是不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
　　“姐姐怎么知道？”
　　萧然看着小蔻惊讶的目光还是微笑：“看看你的黑眼圈和消瘦的小脸就知道了呗。”
　　原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心事还是被姐姐看穿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从小就喜欢西桐这个城市，梦想有一天我也能在这林立的高楼中找到一片自己的天空。不过，当西桐市真的摆在我面前时，我却慌了。原来，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里，而现实的西桐市与那个梦丝毫无关。”
　　“你长大了，小蔻。当一个人明白梦境与现实的差距时，他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嗯，并且当他学会做出选择时。”
　　“所以你的选择呢？”
　　“我想单纯地走下去，只为画画而画。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把自己搞得那么疲惫，单纯的事情单纯去做就好。嗯，不过，我还是要参加高考的，多为自己留一条现实的道路，没有什么不好。”
　　林萧然冲她比了一个手势：“看好你哦！”
　　小蔻满足地笑了，她闭上眼睛，感到思维一点一点沉淀下来，渐渐铺成一条清晰明亮的道路……
　　
　　也许是有人打翻了调色盘吧，否则小蔻怎么会有这么多彩的梦？
　　桔黄色在大地宽阔的胸脯上恣意蔓延开来。星星点点的蒲公英，张开柔软的白色羽翼，顺着风的手指摇曳，像外婆口中遥远亲切的歌谣。两条平行的黑色铁轨，闪烁着锃亮的光，一路蜿蜒北上。空气中，蒲公英的羽翼伴着微尘，在太阳的光束中明媚地舞蹈。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这一片灿烂中无比清晰地飘动着。她逆着风奔跑，身后的长发上粘着沉重的呼吸和蒲公英的种子。鼓起的白色衣裙使她看起来像一艘斗志满满的帆船，乘着绚烂的光芒，一路披风破浪……
　　
　　“行了，小扣子，该进考场了。”考场外，萧然替小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颜料，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跟严颜同样的动作。
　　小蔻默默地点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哥哥。
　　哥哥调皮地笑着，揉了揉小蔻的头发：“小鬼，哥原谅你了。你可要好好加油啊。”
　　泪水忽然间充满了眼球，小蔻迈步向考场走去。真的就像是梦一样啊，否则自己怎么会这么幸运？
　　
　　终场铃尖锐地响起，也许，这个梦也该醒来了。
　　
　　小蔻趴在桌子上，把下巴埋在柔软的臂弯里。她隔着火车车窗，朝外面望去，风景还跟来时一样，只是改变了看风景的心情。
　　耳麦里播放着严颜清澈的声音，那是他和哥哥一起写的歌曲：
　　我愿意背起吉他奔走四方
　　为每一个灵魂自由歌唱
　　悠扬的歌声丝丝入扣
　　在每一根麦芒上颤抖
　　别放手 我对自己说
　　这个世界还需要我的守候
　　……
　　小蔻想，这次不是归程，而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