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
____别去触碰从白骨里开出的花____ 盈梦
勿改格式。欢迎吐槽。
我去参加了N的葬礼,雨不大所以没有撑伞,可是细碎的雨还是让人难受,一丝丝落在裸露的皮肤和衣服上,似乎能渗进心脏里一样,带来一种深沉的压抑。
周围并没几个人,只是N的母亲和生前的一些朋友和亲戚。
那个瘦弱的妇人神色憔悴,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灰色的墓碑,她的容颜上还隐隐能看出N的痕迹。
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不忍心看她空洞木然的神色,那种悲伤到极致的神色。
我严肃地朝那个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轻轻对N说了声:“兄弟,走好。”
我们开始下山,雨还是在连续不断又细碎地下着。
我停了下来,有人擦肩而过,我抬头努力睁大眼看那灰蒙蒙的天空,有雨滴调落到了我的眼眶里,我眨了眨眼,它便又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我回忆起了那些叫“曾经”的东西,那些流离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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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这个城市是在一个晦暗的黎明,坐上了向往已久的火车。初夏的天气凉得刚刚好,我就这样开始了流浪。
天边渐渐破晓,我睁着眼看着窗外。对面的人醒了过来,我对他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聊了起来。
他就是N,当年的我们有着一样青春的脸庞,一样不谙世事的笑容。
我们无话不谈,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味。
最后话题转到了我们共同的目的地:S城。
N问我:“L你是为什么去S城的?”
我:“因为到哪都是一个人,流浪惯了,开始想换一个地方。当然,如果有点出息的话就更好了。”
N:“我就是想去闯闯,青春只有一次,怎么也得有意义点。”
我对他笑了笑:“怎么,顺路吗?”
N跟着咧开嘴笑了,明朗的笑。
火车抵达S城是次日的下午。N刚午睡醒来,我们取下各自干瘪的行囊,欢呼着挤在拥挤的人群里。
像很多趁年轻出来闯的人一样,我和N开始肩并肩地在繁华的S城到处乱逛,眼中是惊喜和好奇。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才想起住宿问题,N一脸愁容地看着我,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对于身无分文的我们来说,住旅店太过奢侈。我们都默契地意识到这一点。
当晚,我们睡在了客运中心的硬座上,竟然睡得万分舒服。
第二天我们终于认真地找起工作来。
我曾在别处打过很多份工,经验是有,但在S城就显得不值一提了。这里每天迎接着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又怎么会关顾我们呢。
但我还是不断地鼓励N,但毕竟对于我们两个才高中毕业的人觅到一份职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每次不是被人家赶出去,就是委婉地说回去等消息,然后一等就杳无音信。
N开始没有信心,我没有勇气去安慰他,连我自己都没信心了怎么去安慰他呢。
直到那天傍晚我们又一次面试无果回客运中心的时候路过The Soul Enchanted 看到了那张招聘启事。
不知怎么,养成了走在街上看到招聘启事或者疑似招聘启事的纸都会停下来看看的习惯,我犹豫了一下,拉了拉径直往前面走的N的衣角,他回过头来看我,又看了看那张招聘启事,犹豫了几秒,还是硬着头皮和我一起进去了。
我们犹豫的原因是因为TSE是酒吧。对于从小受守则教诲的我们来说,酒吧毕竟不是一个好地方。
但是情形所逼,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们恐怕就要像地下通道里的那些乞丐一样过日子了。
一进去就看到灯光旖旎,一股混合烟酒味和香水味的气息迎面扑来,令人作呕。应聘的工作是酒吧保安,在发生有人起哄闹事或者醉酒出事的时候都必须我们前去强行制止。这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生活容不得我们想那么多,我们一起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相比而言,他们开出的条件实在不算苛刻,只需要晚上一个通宵站岗。我们舒了一口气,求职这件事总算有了结果。
那天晚上经理就让我们上岗了,很快我们就明白为什么这份月薪并不低的工作无人问津的原因了。
TSE的内部关系很复杂,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有不少身份不为人知的。所以每天发生的事格外多,如此一来,保安还真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
和我们同是保安的是两个老练的人,凡做什么事都很圆滑,大概是这么几年来的历练吧。他们对我们可以说是爱理不理,我们并没在意。
当晚到了九点多终于出了点事,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名牌的阔少打了起来,一地的酒瓶碎片,还有几摊不知是红酒还是血的液体。我和N冲进去的时候都愣了一下,身后的另外那两个保安镇定自若地撞开我们跑了过去,一边还回头对我们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拉架。”
我们俩急忙冲过去手忙脚乱地去把那两个人拉开。
不料那个暴富男性子太烈,N刚拉住他就被他转身抽了一个响亮的巴掌。N吃痛地放开他退后几步,灯光下我看到他嘴角的血,不知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我还没看清,头上就传来剧痛,转身看到那个目光狰狞的阔少狠狠地凑了我一拳,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另外两个保安正冷着眼在后面看着我。
我想喊,喊不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只是感到头一阵抽痛。周围是黑的。我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想到了那晚发生的事就连忙四处寻找N。
“你醒了?”有N的声音传来。
我顺着声音爬过去。看到N正靠在墙角上。
“怎么回事?”
“被客人揍了,经理就施舍了我们地方住。”
这算什么地方?
N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大笑了一下:“这是仓库,收拾过了的,总比我们住在客运中心和一群人睡在一起好多了吧。”
我没说什么,只是和他一起沉默,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N就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
“这个城市那么大,我们算什么。”
N突然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听不出语气。
但他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在《观音山》上听到了类似的话时竟然在网吧里哭了出来。
我已经不太清楚那些场景,但我只记得,那天凌晨的阳光淡淡地撒在他青春的脸上,不带忧伤。
很奇怪,经理并没有辞退我们,让我们修养几日便依旧上岗。
那天我又看到了那两个老练的保安,他们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我没看懂,便故意错开他们的视线,去找N。
只是我没有想到N正在吧台上和waiter谈笑,一边还品着一杯不知名的酒。
我气冲冲地走上前,想吼他不务正业。但看到他那毫无涟漪的眼神便忍住不说了。倒是他看到我便笑了笑,“L,坐下来一起?”
我隐隐听出他有点醉了,想要拉起他就走,却被他厌恶地拍开手,我错愕地看着他。他不顾我的惊奇,转身不再理我,依然对着waiter挤出笑容说话。
我张了张口,最终不再说什么,背对着他离开了。
之后我躺在仓库透过那扇小窗对着天空想了很久,想和N的遇见,想N的大笑,想N的过去,想到什么都想不出来,可就是独独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生活也容不得我想那么多,很快就有人来叩门,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的。我忍无可忍地去开门,一抬头就撞到一对冰冷的视线。
是那两个保安中叫W的那个。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这里并不适合你们。”
我有点吃惊,没想到他会那么说,难道他是在劝退事业上的对手?我一言不发,等待着他说下言。
他顿了顿,看我没说什么也就径直说了下去:“TSE远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乱得多,我说的是实话。”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眼。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他眼神有点复杂地看着我,就像初见时一样。
之后几个月一切都安好,除了偶尔有几个闹事的,但是这几次都只是劝劝架受点小伤罢了。
唯独N似乎换了一个人,对我突然不冷不热。
就在我快要忘了那天M说了什么时,似乎为了验证他一语成谶,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就突然有一大群穿着写有POLICE衣服的人闯进了TSE。
说是为了缉毒扫清不良风气。进来就到处破坏,我无处可去,被他们带去一件包厢坐待省察。我一进门就看到N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角落,连忙走过去想去鼓励安慰几句,N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冷淡了,冲我安慰似笑了笑。我松了一口气,思量着发生那么大的事会不会被牵连什么,就算没什么,TSE倒了我们又该去哪里谋生。
正苦苦思考着,一个警官就走进来,扯着淡漠公事化的嗓子让我们去前面排队,有事要查。
没想到刚排好队就被挨个搜了身,他们并没在我地方搜到什么,便转去搜N。
我正穿着衣服,那个搜身的男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我转身看去,他手上赫然是一小袋K粉!我又看了看N苍白的脸,确定那是从N身上搜出来的,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不料他们不由分说地一把铐住了N,带了出去。
我正要跟上去却被人拉住了,那个男人操着冷漠的声调说道:“先别走,还有事要查问。”
我当场骂了句:“你妈的别拉着我,我去追我兄弟管你屁事。”
说罢就用力挣开了他,走在前面的N却转过身来像刚才那样对我安慰地笑了笑。
他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这可是要判刑的啊。趁我呆在原地,那个警察又过来拉住了我,把我带去审讯。
他并没有审讯到什么,我在派出所待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于是,我一个人不断地找工作,不断地去看N。
他还是被判刑了,无期徒刑,比死刑还要让人绝望。原因是私藏毒品,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又在仓库的一个隐蔽地方搜出了N藏的大量毒品和一大堆贩卖毒品的证据。
这一切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只知道固定的每个星期去看一次N,安慰他,告诉他无期徒刑也有很多减刑的,因为我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会是那种知法犯法的人。但他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笑看着我,从来不急着解释什么。
我有点懊恼,慰问时间便很快就到了,警官总在一旁提醒着我,然后对着N喊声:“3104号,你的时间到了。”3104号指的是N,听到这句话,N又对我笑了下,点点头便转身走了,于是我就走出那高高的铁门,孤身一人奋战外面那更可怕的社会。
我开始什么都做,搬运工,打字员,甚至洗碗打杂的,有时候一天还要一连打好几份工。
要是没空去看N,就会写信让人帮忙带去。
很快一年过去了,一切都还好,我的工作也开始逐渐稳定地下来,就是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我又交了不少兄弟哥们。可是我总是忘不了当初N的青春的笑容,如今那笑容却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销蚀得一干二净。
第二年春节的时候,我和几个还没来得及买回家火车票的兄弟一起在我工作的小餐馆吃了顿年夜饭,还看着春晚,外面的鞭炮响连绵不绝。
我还记得那年的烟花很灿烂,很炫目,就那么美地绽放在空中,又一瞬间地落下去,看不到停留,就像正在匆匆逝去的青春一样。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到了那个毁了我第一部手机的电话。
“喂?”我走进里屋对着电话喊。
是一个淡漠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声音,就像那天在TSE听到的那个警官的声音一样,事实上,那就是一个警官。
他说:“是L么?你认识3104号吧?S城监狱所的3104号今天早上死于自杀。如果你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请让他的亲属这星期的周末去焚尸场认尸。”
时间突然就像静止了一样,那个警察的声音霎那间就像死神的声音一般,镇定冷淡地宣布着N的死亡,不带感情。
我那款二手手机就这样被我摔在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我不知道乐观的N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消极的死亡方式。是因为过于压抑的监狱生活么?还是了无希望的人生?
大年初二我待在房里整整一天之后决定去那个以S城命名的监狱一趟,那个用我们曾经的梦想命名的地方。
程序很简单,我替N的亲人签了很多名,末了,那个警员递给了我一封信。
说道:“这是3104号留给你的。”
我几乎疯狂地夺过那封信,撒开信封看。
L:
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可是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已经熬不过去了。
或许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那个判了我无期的K粉本来就藏在你的那件大衣里,你不知道吧?可是我就是那么分明地看到M把它偷偷塞了进去,就在我冲你笑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可他之前已经警告过我了,也许都怪我没有阻止你进TSE。
然后我就偷偷地拿走了那包K粉,就只是下意识地那么做了,或许是有私心的吧,我以为待在吃穿不愁的监狱里总比在外挨冷受冻来得好得多。只是我忘了梦想这东西,现在这东西总是反反复复地折磨着我,似乎要报复我一样。
我不知道一包K粉会那么严重,然而仓库里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以为如果不认也许会拖累你,而你还有希望。
只能怪我们太单纯,看不懂人情练达。
我希望你能明白。另外,我死后请叫我的母亲来,把我葬在老家她每天开门能看到的那座山上。她就住在Z城一个很普通的小镇。
谢谢。
N
1.21
我的眼眶涩涩的,哭不出来,就是难受,死一样的难受。
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找到了N 的母亲,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还在小屋里等着他的儿子的归来。
当我告诉她噩耗的时候,她那干枯的眼睛不断涌出泪水来,伴随着呜咽声。
我突然那么深切地感受到N的死亡。在这个四角的小屋里,似乎能看到N曾经留下的痕迹。
我再抬头看了看那略带苍白的天空,眼角残余的雨水被风干了。
雨停得差不多了。
我回头看了看交错的绿影,急切地想要望到N的墓地。
突然想到《世界观》的那一句话。
——Hic jacet
梁遇春在《人死观》中给出的翻译是:躺在这里——盖尽一切。
这便是N的死亡,死于那来不及覆盖的绝望。
其他 - 小说字数:4995 投稿日期:2012-6-13 21:42:00
推荐3星:[愁梦猫咪]2012-6-17 14:4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