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著最真实的质感。那些昏昏欲睡的夏天。汗水浸透胳膊下的试卷。抬起头阳光粗暴地刺进瞳孔。
我像是念高中念了三十年。三十年的时光像补丁一样重重叠叠地打在我那一小段三年的生命线上。像是烙印在身体上的一块茧。摸过去是突兀。硬硬的一小块,不知道里面包裹了什么。
那些在梦中安静无声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在学校的各个角落。他们安静地爬上楼梯,安静地换上运动服,安静地在夜晚充满冷白色荧光灯的教室里做题,安静地在晨光中跑向小卖部,安静地听著寝室外面下雨的声音,安静地在黄昏的操场上跑步,安静地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挑选笔记本和黑色的水笔。
然后在高中毕业的那天安静地涌出校门,涌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
这是好早以前学校广播里放过的歌,那个时候我们还趴在课桌上安睡,中午的太阳晒烫我们年轻的脸。抽屉里还放著没有扔掉的饭盒,头顶的电扇缓慢地转动著带出一阵一阵炎热的风。
我们都还是那些穿著校服一脸懵懂表情的少年,我们都还站在当年夏日还未散去的河岸。朋友打电话来抱怨说一不小心竟然年龄都已经可以结婚了。我听了哈哈大笑差点被可乐呛昏过去。
是啊,那些旧时光啊。考试啊早操啊放学啊春游啊电影啊男生啊女生啊情书啊笔记啊期末排名啊扫除啊暑假啊我们的青春啊。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哪儿了。
而心情并没有随著光阴风化成四散的粉末,它们凝固成珍珠,虽然在贝壳里疼痛了很久,却终会在大海的某个深处,绽放温柔的光芒。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敢直接地讲出心中的惆悵,也早就习惯用调侃的语气去叙述自己的感伤当作平凡生活中的点缀。我早就习惯了用“我他妈的真是伤心啊”来表达我那些羞于啟齿的悲伤。我从来没想去探求过这是被人攻击多了自然有的一种防备,还是一年一年过去成长所带来的虚偽让我们不能直面伤痛。
就像我再也不会讲,我很难过。
如同我早已习惯讲,你去死吧。
你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躺在被窝里用笔写下每天烦恼的高中男生。
我们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因為黄昏起风的操场空无一人就会感到伤心的女生。
你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穿著白衬衣独自骑车上学放学的男生。
你们也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在下雨天淋著雨独自练习投篮的男生。
我们再不是当初那个偷偷在课桌下面為男朋友生日织围巾的女生。
你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喜欢在学校顶楼折纸飞机的男生。
你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戴著耳机在凌晨的臺灯下面用最平静的表情听最激烈的摇滚乐的男生。
你们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因為不小心看到前排女生露出的肩带而突然脖子和脸都变得通红的男生。
女生啊女生啊我们。
男生啊男生啊你们。
那天我看了一个好伤感好伤感的故事。故事里写,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会勇敢地讲我爱你。当我们长成了大人,我们就永远只懂得说我恨你。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就会流著眼泪说我很难过。当我们长成了大人,我们就永远在脸上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说著我不在乎。而心里早就被千刀万剐血流成河。
《大逃杀2》里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成為大人,那么就让我们成為与他们不一样的大人吧。
可是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一个day dream。
我们都玩过这样的游戏,把自己分数刺眼的数学试卷捏成一团然后用力地扔进抽屉里面,最后依然会拿出来重新摊开。可是,在很多年前,我们把自己的人生就揉成了一团,却不知道太过用力,这辈子就再也摊不成平整的纸面。
那些在我们年幼的时候发生的最最平凡的事情,都死在几年前那一场暴雨或是烈日下面,铁锹一铲土一铲土地埋葬,随年华一年一年打上坚硬的标签。无论烈火还是冰雪,都无法让其消失甚至淡化模糊,那是烙印在生命里的、不可磨灭的绝望。
你说要陪我周游世界却比谁都走得更远。
你说过要好好地生活却在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
你说过下次凤凰花开的时候我们都要回来,站在学校大门口重新穿起笨重的校服重新拍那张你不小心闭了眼的毕业照片。
你说过那些诅咒我们侮辱我们的人只是因為我们过得比他们更好,所以我们永远不要低下头。
你说过就算被大雨淋湿了头,我们也不能哭。就算被人打落了牙齿,我们也要用力地把那口血吐回到那个人的脸上去。
我们像一群骄傲的神的孩子,用尽全力地焚烧著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们最最伟大的旅程。
是谁告戒以后的日子要振作不要平凡,要熬夜不要睡眠,要拼不要命,要理想不要钱。
是谁带头在毕业纪念册上挥洒地签名像是明星退场的表演。
无论你觉得这些话语多么的矫情多么的扇风点火,无论你认為我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无论你认為这些最平凡的传奇是多么的经不了世事的风雪,但我还是诚恳地请你相信,我写下它们时,有最认真的表情。
它们是雕刻在身上的刀口,一点一点放尽全身的血液,可是我还是带著它们朝著天涯昏暗的尽头走过去,它们是我身上雕琢的花纹,它们是我身上耀眼的勋章。它们隐隐作痛,它们沉默不语,它们是日光下,地球上,世界里,最最平凡的传奇。
荒草离离地覆盖上坟冢。你还记得么?记忆的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