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散文 阅读指导

《催去不去》




　　 这座小城太老，地上铺就的石板少有完好，断缺处深深浅浅地长满了青苔。我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看到有古装打扮的女子提裙走得慌急，不慎踩到了地钱，露水便湿了鞋底。她低头踮足，看到白色的绣鞋底下染上了一抹深色，面上难禁懊恼。

　　 “妮子又起晚了，急着过去呐，怕挨手心。”

　　 我回头看向正躺在竹椅上纳凉的阿婆，笑了问她：“您继续讲讲这树？”

　　 阿婆闻言微微阖上了眼，似要睡着，手中的蒲扇却用力一挥，正正挡去一片落叶：“不讲啦，不讲啦，几百年的好东西，就怕小鬼惦记着。”

　　 我失笑，抬头看向枝桠罅隙处，明亮耀目。枝头上细碎的白色小花缓缓绽开，洋洋洒洒像是零碎的雪，美丽微妙。原来早已不是清晨。

　　 后来再见她，却是台上台下。

　　 古城多少爱留着些戏剧的喜好，当地善越剧。我去得晚，来时台上演的一出《蝴蝶梦》正好谢幕。戏台上两三人悲欢退场，挽袖作揖。锣鼓当当当三声响，旧事当去、新戏上场。

　　 青袖甩似水波，莲步娉婷如弱柳扶风，端得是今晨贪睡的女子。她对镜试绿石，拟将黛眉深扫，可怜眸光之中有水盈盈。胡琴咿呀拉响似泣若咽，独自低声唱：“催去不去怎敢去，怕听灯花声声跳。此番无去处，此生无归宿。”

　　 我问旁边人：“是新写的折子吗？以往没听过这出的。”

　　 那人颇是感慨：“也不是新折子，两三百年的一段旧事，不出城，从来只守着当地唱。每晚来一段，词儿熟得娃子都背下啦。”

　　 “这出戏叫什么？”

　　 “《玲珑辞》。”

　　 戏台上的佳人忽作拊心一声哭：“如此良夜，喜鹊只合抱枝向明月。那墙角蝼蚁也成双，独我一人孤单单，忒叫人难堪！”

　　 两三百年的旧情事，时过境迁的伤心泪，此间执意不出城，但守故地常梦回。

　　 他们说往时的情事来来回回脱不开爱恨二字。时有杜家女儿，年方十六，唤作玲珑。我一直在想象那样的画面，长街结彩灯，琉璃斑斓里美人穿花拂柳而过，夏未晚、青阶草未秋，抬眸迎面是良人。是七夕初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到头来还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旧戏码。

　　 “窗帘始结霜，半夜初凉透。”台上女子挑帘推窗外望，满面神色皆落寞，“青鸟频相邀，无奈丁香千千结。郎噫！如何是奴家不愿应约，恨只恨世故多不遂人愿！”

　　 催去不去，当来不来。

　　 一出旧歌戏，数年来夜夜传唱那些不遂愿的恨。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再回首，浮生苦短百年身，只见松灯仍迷离。

　　 一粒米是两只蝼蚁的大宇宙，两个人的爱恨走不出一座城。原来万般皆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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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一面老旧的红墙底下走过，墙砌得长，微曲绵延得似要将屋外围成游廊的样子。我拨开墙上的枝枝蔓蔓，墙表早落了漆，斑斑块块地露出砖面。牵牛花喜爬老墙，细细芊芊的藤蔓将长墙裹得绵密非常。

　　 此前站得远些看，青翠长屏附有素花缠枝的精致样子如雕如琢。

　　 导游的姐姐和我说：“老墙都是有念想的，越老越长的墙越怕寂寞，不过你看，这墙上的夕颜长得多好，晚点再来看就都开满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陪伴了。”

　　 那时已近黄昏，花早开了半数，朵朵成盏精巧开就满墙琳琅。蓦然想到郁达夫那一句：“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我低头看了半晌，只觉得蓝温似水、紫深如锦皆叫人心折不已，无所谓上佳次后。

　　 晚照温存，烟霞一线。夕阳择一缕暖黄投向花叶处，花枝缱绻附红墙，像是倚靠和依恋。略一晃神，模糊想到那种岁月静好的模样，彼此间举案齐眉与言笑晏晏。这么长的年岁这么好。

　　 我后来再没见过这么多牵牛花，繁花一直开到墙尽头。

　　 确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陪伴了。相拥相守与子共长生，携手直向地老天荒。到最后，我们仍是会各记各的缺憾，也各得各的圆满。

　　　花开若相惜，花落问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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