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个奢侈品啊,他这样想着。晨光已然照在阳台上,是明媚和欣喜。那些日子里,他对阳光是何等的渴望啊,对面的高楼像一个魔鬼的影子整天觊觎着他,所有的光线都离他远远的,阳光不会在冬天光临,他越是需要它的时候,它越是躲着他,整个冬天他都像是窝在地窖里似的,冷气仿佛阴魂不散的鬼魅从秋末开始骚扰他,他便年年担心冬天的难过,眼睁睁地看着阳光一点点地移出去,就像一个抓不住的天使,短了,更短。整整三个月,见不到阳光,这是怎样的日子!那时,他最渴盼的就是能在阳台上惬意地晒太阳,在属于自己的阳台上拥有属于自己的阳光。
“你去死吧!你可以去死了!”妻的厉声尖叫还在耳边回响。那种狰狞的面孔与她的淑女形象完全不符,是另一个她吧,他想,也是真实的歇斯底里的她。
没有阳光的日子,她没有这样说过,她只说我们的房子要是有阳光多么好。她每年的冬天都会将晒不干的衣物耐心地拿到下面去晒,她很羡慕住屋顶的人们,每每看到屋顶灿烂的阳光,她总会露出渴望的眼神,就像膜拜女神一样,阳光的影子在她的瞳孔里跳跃,燃烧成一团团火焰。她趿着拖鞋,散乱着头发,衣服也不整一下,就拖着两个三角架,一根长竹竿,沉重地往另一边的空地上走,那里终日阳光普照,是一个没有阴暗角落的地方,要不是那里总是有汽车从车库里开出,那些老头老太准会在这里晒太阳,一直晒到熟睡为止,哪怕苍蝇叮在脸上也不赶走。
没有阳光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晒东西,好像是要跟太阳对着干似的,什么棉被、衣物、鞋子、地毯、垫子等等,棉被更是三天两头晒,硕大的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给淹没了,像是一堆在无形地移动的小丘,然后她用力一抛,就挂在了竹竿上,颤颤巍巍的,幸好竹三角牢一点,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这个时候,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里头,他看到她的头发泛着阳光的金色,她的身体被一圈光晕包裹着。他想,下次,我们一定要住在有阳光的房子里,整天让阳光照着,她只要将被子往阳台上一扔就晒了。
她还在不停地骂着,眼珠子仿佛要突出来,目光像会杀人,如果目光是一把刀,他估计自己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如果她的嘴巴够大,估计现在自己也早已被她吃掉了。他想她只是这样说说罢了,这么一件小事,犯不着,但她就是喜欢动气,一动气还老是埋怨他,似乎所有的错都是他的,而要是她有点过失就绝口不提了。
她现在的幸福指数很高,按她的话说应当是“心宽体胖”,整天哈哈地,他想告诉她,别忘了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但她就是笑得很放纵,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是需要她担心的了,儿子上了大学,自己在机关里也是春风得意,活儿不累,收入不少,每天迟出早归,更重要的是每天的太阳都可以透过飘窗直晒到三楼别墅的床上,她可以不挪动棉被就被阳光照到。
他就想不明白,就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值得她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她闲得无聊了,是不是她觉得要用吵架来打发时间了?他不作声,只是看着她,他无话可说,争辩的话没意思,骂她的话他说不出口。
她是跟他一起苦过来的,那些日子里,寒风像刀子一般,可以割开她娇嫩的手,冷水如冰窟一般冻得人骨头心都失去知觉,没办法,生活要面对,寒风中照样要出去营生,骑个车子就如风浪里飘的船,迎面的风雨肆无忌惮地侵略着,有时会渗到你的脖子里去,脸全蒙了。
有阳光的日子,他发现自己没时间晒太阳了,尽管这是由来已久的愿望,但他很少能去阳台坐一坐,平日里忙于公司的工作,休息时却往往碰上阴雨天,连个太阳的影子都找不到。他不知道妻是不是这样,她与他不同的是她休息时大多时间是在床上,仿佛永远睡不够的虫子,阳光在阳台上看着她偷偷地笑。
拥有它的日子里,为什么跟失去它的日子一样呢?他想。只不过现在的心情好一些,因为他可以说,我拥有一个阳光普照的房子。但确乎心里还是少了些阳光。
(时2013/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