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糯米
一
爸妈又吵架了。
一个晴朗的午后,破旧的晒席展开一片金色:爸爸把刚收回来的稻谷晒在晒席上,一条细线把那一片金色一分为二,一边是粳谷,一边是糯谷。稻谷的幽幽清香缓缓漫过爸爸的心田,他似乎看到了一家人吃糍粑、吃糯米饭时的情景,甚至看到了小孙子嘴边好像还有糯米饭粒……想到这里,一种温情伴着收获的喜悦一起涌动在心中。
可是妈妈翻晒时把它们混在一起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条刻意留出来的分界线,尽管耙子拿在手里有些吃力,她还是把晒席上的稻谷均匀地混在一起,翻了好几遍……
我忙在电话里劝他们,年过花甲的老人怎么脾气还如此暴躁呢?千里万里之外的儿媳和孙子很少回老家,即使回老家也吃不了多少。再说稻谷都混在一起,就更不必为此争吵了……
“我们平时煮饭,还特意往里面放几把香米,煮出来的饭特别香,又好吃,尤其是我儿子……”
爸妈都很愤然,然而一听到孙子,语气都立刻温柔了下来,满是嗲味和蜜意。我急忙喊来儿子,尽管两头的人都听不懂对方说了些什么,电波中奔涌的牵挂、期盼和疼爱暂时平息了刚才的愤怒。
“你们要注意身体,少喝酒……”一边是稚嫩的声音。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是急切的期盼。
二
父亲终究没有吃到他亲手种的糯米,也没有看到儿孙一起吃他亲手栽种的糯米的情景。
他在一场隐瞒与谎报的大病和两次未果的抢救的夹击中倒下了。
办理爸爸丧事的第二天晚上,我的神经被口中的饭戳了一下,我顿住了。
“什么味?这么香,这么糯,这么好吃,就像放了许多香米……”
这一定就是被妈妈搅混在一起的米,一定是。
这饭这么香,这么糯。
我愣了一会,身边来奔丧的亲友正在赶快吃着,天冷,饭菜一会就凉了。昏黄的灯光下,那条从门川最左边一直拉到最右边的白布格外刺眼。帮忙的亲友忙进忙出,我木木地坐着,凄冷的雪花寂寂地下着。
我放下了碗。
去帮忙添饭。
“超超,帮我加一点。”我赶忙给三婶添了满满一碗。
一转眼,看见妻儿都在那一桌上,儿子正认真地吃着。不知吃惯了粳米加香米煮出来的饭的他,现在吃这粳米加糯米蒸出来的饭是否觉得别有一种清香、甘甜。
这一定就是妈妈搅混了的米。从这饭中,我感受到了一个六十二岁老人弯腰插秧时腰酸的感觉,嗅出了一个六十二岁老人在烈日下淌下的汗水的味道,读出了一对花甲夫妇对远在几千里外的儿孙的牵挂与期盼,甚至闻到了他们为了米混在一起而吵架的硝烟……
三
父亲静静地躺在中堂的棺材中,屋外是忙着添饭的我。
他再也嗅不出这糯米煮成的饭的清香,他那刚闭上的双眼再也看不见那一片混在一起的金色、那金色的糯谷,这粒粒从他的心血中、汗水里捞起的米,却没有一粒半粒进入他疼了多年的胃。
我麻木而忙碌地添着饭。那米饭,洁白、清香、软糯、香甜。我想,那乖乖地躺在棺材中的爸爸肯定感受不到儿子帮人添饭时的悲苦和忧伤。
办完父亲的丧事,我立即返苏上班,再也没有过问那被妈妈搅混在一起的米。那一片穿过硝烟的金色,应该是爸爸带刺的慰藉和伤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