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鲁迅雕像
他开口说到父亲鲁迅了,我也默默地沿着他叙述的轨迹,试图读出一个他心中的鲁迅,以及他想告诉人们的他心目中的父亲形象……
周海婴委员说:"生活在鲁迅那个时代的人,特别能理解鲁迅,因为我的父亲表达出了他们表达不出的话。那些青年学生也写文章,但他们认为自己的文章像刀而不像匕首,也就是说不如鲁迅的锋利,鲁迅的思想代表了进步的战斗的方向。"
周海婴还说,自己的父亲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发表文章总是不断地换署名。
听到这里,如果我不是后来再去了次鲁迅博物馆,就无法想象看到鲁迅笔名时获得的震撼--博物馆的一面大墙板上排列着"风声"、"及锋"、"越山"、"且介"等一百四十多个笔名。在许多人看来,用自己的名字发表文章,每发表一次,自己的名字就被擦亮一次,而被称为伟大的文学家的鲁迅,写文章不仅要用曲笔,而且真实的名字也要藏在"旗帜"的背后,不这样,就不能躲开那些"嗅觉灵敏"的鼻子,但鲁迅认为,文章只要能发表就是胜利。
"文章只要能发表就是胜利。"这是鲁迅对所处时代背景最朴素的理解和描述。
想到鲁迅在《柔石小传》中写到"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被捕,由巡捕房经特别法庭移交龙华警备司令部,二月七日晚,被秘密枪决,身中十弹";还想到在那个年代,闻一多为反抗黑暗势力上街游行,走出家门而不上锁,时刻准备牺牲的故事;想到柔石等五位左联作家从被捕到被杀害仅经历了二十多天,从中可以想象灭绝人性的白色恐怖带给进步人士的威胁。
谈话中,周海婴将父亲比作古代的斗士,他说:"您刚才讲了,鲁迅逝世有那么多的人为他送葬,那是因为他像斯巴达克斯一样带领人们在与黑暗势力的斗争中冲锋陷阵。"这一比喻,我有些认同,那些斗士是人类社会理想的化身。他们并不在乎外在的光环。前不久,《南方周末》以《我们找过鲁迅,他拒绝了我们》为题,讲述了当年鲁迅婉言拒绝诺贝尔奖金一事,他在信中说:"我眼前所见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
但在周海婴心里,当时他的父亲内心并不孤独。他说,当时的鲁迅是怀有希望的,他看到萧军、萧红这些革命的新生力量,他也知道红军在陕北,他是满怀希望地在上海战斗着,他并不孤独。
鲁迅真的不孤独吗?如果这面旗帜无数次被敌人的子弹洞穿过?我只要读到鲁迅的著作《彷徨》,就会从内心发问。
无论孤独与不孤独,作为战士的鲁迅都不能选择。
当他的学生刘和珍君等,在"三一八惨案"于血泊中倒下的时候,他无法闭上良心的眼睛。他悲愤地写道:"……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青年的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和视听。"于是他"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那一"忍"一"怒",使人体会出"仁者爱人"的鲁迅必在"淡红的血色中"做一个"真正的猛士,奋然前行" 。
然而,正如周海婴所说,与进步青年在一起的鲁迅,他的内心世界并不孤独。当时有《新青年》出版,鲁迅欣喜地用热切的眼光注视着年轻人的工作,他写道:"《新青年》每出版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量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与胡适之。"他又说:"记得同时的《新青年》是正在四面腹敌之中,我所面对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这既是鲁迅的谦虚,也是他心里对朋辈于时代贡献的认同。
1936年10月8日留在历史影像中的鲁迅,参观了于上海举行的"中华全国木刻第二回流动展览会"后,与那些内心充满了纯真革命理想的青年人在一起进行着热烈的座谈,那只烟嘴还习惯性地衔在嘴里,只不过那眉毛是快乐地扬着。这一时刻离他去世仅11天。
周海婴说,后来父亲身体不好,那些海外的朋友和共产党中的朋友都希望他到日本养病,但他认为战斗比生命更重要。同时他也怕离开祖国后消息断绝,认为自己如果出了国,就没有办法及时得到消息,即使宋庆龄女士说可以托人把消息带给他,鲁迅仍认为"过到那边去就没办法战斗了"。周海婴说,我母亲告诉我,你父亲说过有朝一日要像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父亲对安定生活的向往,也是他乐观主义的一面。
有人说,要想批判鲁迅,就要先去读读鲁迅先生的书。据说,毛泽东晚年读鲁迅的书是边哭边读,对此我略有疑问,但当在鲁迅博物馆展示窗里看到晚年的毛泽东暂时失明,让人读过鲁迅的书后,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重重叠叠的字,其中认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大大的"哭"字。是不是奋斗了一生的伟人在晚年对鲁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