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电子书]

诱惑是件多么奇特的东西!你观看着一件物品,渐渐地它吸引了你,使你不安,像一个女人的面孔侵占了你的心。它的魅力进入你的身体。这种奇特的魅力来自它的形状,它的颜色,它的外观。你已经喜欢上它,希望它,想要它。一种占有的需求战胜了你。这种需求一开始很温和,像是害羞,但它在增强,变得强烈,不可抗拒。

商人们仿佛从炽热的目光中猜出了这一秘密正在成长的渴望。

我买下这件家具,叫人立刻把它搬到我家。我把它放在卧室里。

噢!有些人不懂收藏家与他刚刚买下的小摆设之间的蜜月,我为他们感到惋惜。你用眼睛和手抚摸着它,仿佛它是一种肉体。你随时回到它的身边,总是惦念着它,无论你到哪里,也无论你做什么。它那爱恋的问候在大街上、在人群中到处追逐着你。你一回到家里,甚至还没有脱下手套和帽子,便走过去用情人般款款柔情注视着它。

真的,一个星期来我深爱着这件家具,随时打开它的门、抽屉,欣喜若狂地把玩着它,品尝着整个占有它的隐秘喜悦。

然而,一天晚上,我在探测一块面板的厚度时发现可能有一个夹层。我的心开始怦怦跳。我用一个夜晚来寻找这个秘密,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二天,我把一片刀刃伸进细木护壁板的一条缝隙里,终于成功了。一块底板滑开,我看见在黑天鹅绒底衬上放着一束令人赞叹的女人的头发!

是的,一束头发,一条几乎有些泛棕红色的金发大辫子,大概是贴着头皮剪下来的,用一根金线捆着。

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一缕几乎觉察不到的香气,非常古老,仿佛是气味的灵魂,从这个神秘的抽屉里,从这个出人意外的纪念物中飘溢出来。

我轻轻地,几乎怀着宗教的心情抓住它,把它从它的小藏身之处取出来。它立刻便展开来,把它那金色的波涛一直洒到地上,既厚又轻,既柔和又像彗星那火焰般的尾巴一样泛着金光。

一种奇特的冲动抓住了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怎样?为什么这些头发会被藏在这件家具中?这个纪念物掩藏着怎样的奇遇、怎样的悲剧呢?

是谁把这些头发割下来的呢?一个情人在永别的那一天?一位丈夫在复仇的那天?或者是头发的主人在绝望的那天把它们从额头割下来的?

难道是在进修道院的时刻,有人把这爱的财富作为抵押留在了那里?难道是在把这位年轻漂亮的死者钉入坟墓的时刻,热爱她的那个人保留下她头上的这片青丝?这是他能保存下来的惟一一部分活生生的不会腐烂的肉体,惟一他仍可以在痛苦的风暴中去爱、去慰抚、去亲吻的部分。

这盘头发这样存在下来难道不是很奇特吗?因为它已经不再是它出生的那个身体的一部分了。

它在我的手指上滑动,奇特的慰抚,死者的慰抚使我的皮肤发痒。我深为感动,仿佛要哭了。

我把它抓在手上好长时间,我感到它在使我兴奋,就像是某种灵魂隐藏在里面。我把它放回到被时间弄得失去光泽的天鹅绒上,关上抽屉,关上家具,走到大街上去浮想联翩。

在我的面前满是悲伤,也满是混乱不安,这是那种在性爱之后留在你心中的不知所措。我仿佛已经在从前生活过,我应该认识这个女人。

维依翁的诗刚诵出口,呜咽也一样涌了上来。我回到家里,体验到要再看看那奇特发现的不可抗拒的渴望。我又拿起它,一触到它,我便感到浑身滚过一阵长时间的震颤。

然而,几天以来,我的情况很正常,虽然对这盘头发的强烈思念再没有离开过我。

我一回到家就必须要见到它,触摸它,我转动着柜子的钥匙,颤栗着,就像是在打开心爱的人的房门,因为我的手和心都有一种模糊的,奇特的,持续不断,肉体的需要,想把我的手指浸泡在这死亡了的头发的迷人溪流中去。

我抚摸完它之后把家具重新关上。我总是感到它在那里,仿佛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藏了起来,成了囚徒。我感觉着它,还想要它,又有一种迫切需要,想再拿起它,触摸它,这种冰冷、爽滑、刺激人、叫人发疯的美妙接触使人激动得感到不安。

我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我也记不清了。它纠缠着我,萦绕着我。我既幸福又苦恼,就像是在爱情的等待中,就像是在爱的表白之后等待着拥抱。

我把自己单独和它关在一起,用我的皮肤感觉它,把我的嘴唇埋在它中间,亲吻它,咬着它。我把它绕在我的脸上,饮着它,把我的眼睛淹没在它的金色波浪之中,好透过它来望一望金色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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