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莫尼耶先生嘻嘻笑着回答说：

“你说有什么办法，老姐姐？我太喜欢他了，只能样样依他，你就死了这心吧。”

让长得单薄柔弱，爱闹病。医生诊断他得了贫血症，嘱咐说他应该多吃带铁质的东西，要多吃牛肉和肉汤。

然而小家伙只喜欢蛋糕，别的什么都不肯吃，做父亲的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塞他吃奶油蛋糕和巧克力奶油酥。

一天晚上父子两人一起吃饭，塞莱斯特自以为是，摆出一副往日从不曾有过的权威架势，把肉汤端了上来。她猛地一下把盖子打开，朝汤里放上长柄大汤勺，然后说道：

“今天这盆原汁肉汤以前我从没有给你们做过，这一次小家伙非得喝。”

勒莫尼耶先生瞠目结舌低下了头，他觉得事情不好办了。

塞莱斯特拿起他的汤盆，给他盛了满满一盆，然后把汤盘放到他前面。

他马上尝了一口汤说：

“不错，好吃极了。”

老保姆于是一把夺过小家伙的汤盆，舀了一勺汤进去，然后朝后面退了两步，在旁边静静等着。

让闻了闻，把盘子推一边，厌恶地呸了一声。塞莱斯特的脸刷地一下变白，急匆匆走了过来，拿起汤勺，把满满一勺汤使劲朝孩子半张的嘴里灌。

小家伙噎住了，又是咳嗽又是打嚏，把汤全吐了，扯着嗓门直嚎，一把抓起他的杯子朝老保姆摔了过去。杯子正好打在老保姆肚子上，她火了，伸出胳膊把小家伙的脑袋夹住，一勺又一勺地直往他嘴里灌汤。小家伙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一边跺脚，一边扭身体，急得都透不过气来，两只手乱抓乱动，脸涨得通红，仿佛他马上就要憋死似的。

做父亲的一开始惊得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呆着，接着他仿佛气疯了似的突然冲过去，掐住老保姆的喉咙，一下把她推到墙前，只听得他结结巴巴地说：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你这人太野蛮！”

可老保姆猛地一扑，把他推开，这时老保姆的帽子歪到后背上，头发也都乱了，两眼直冒火光，大声喊道：

“您是怎么回事？我要这孩子喝汤，您就想打我，可您让这孩子吃蛋糕是在要他的命！”

他气得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一个劲儿地说：

“滚出去！你滚吧……你滚吧，你这人太野蛮！”

这时老保姆也急了，转身朝他走来，两眼直直地盯着他，冲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啊！您以为……我……我……您以为您对我可以这样吗？啊！岂有此理，就因为这……就因为这……这根本不是您的臭小子？不……他根本不是您的！这事谁都知道，天哪！就您自己蒙在鼓里……不信您去杂货店、肉铺、面包铺问问吧，问谁都可以，问谁都可以……”

她气得都喘不过气来，只知道嘟嘟囔囔，嘟囔完了两眼盯着他，不再吭声。

他愣住了，脸色煞白，两只胳膊吊着直晃悠。过了一阵他才吭哧起来，嗓子已经发哽，声音也在发颤，不过从这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此时此刻他真是百感交集。

“你说什么？你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保姆一看到他这副神色吓坏了，没有再吭声。他朝前走了一步，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老保姆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我有啥说啥，天哪！这事大家都知道。”

他举起双手，像狂怒的野兽朝老保姆扑过去，想把她撞倒。可她虽然人老了，身体却很结实，手脚也灵活，从他胳膊下钻过去，绕着桌子跑开。她又勃然变色，尖声喊了起来：

“您好好看他，好好看他，您真是蠢人一个，他长得是不是跟迪勒图尔先生一模一样？您看他的鼻子，看他的眼睛，您有吗，有这样的鼻子，有这样的眼睛吗？有这样的头发吗？他妈的模样是这样的吗？我告诉您吧，除您以外，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这都成了城里的笑柄！您自己好好看看……”

她走到门前，拉开门就走了。

让吓得目瞪口呆，面对自己那只汤盘一动不动地呆着。

过了一个钟头，老保姆蹑手蹑脚走过来看看怎么样了。小家伙已经把蛋糕、整整一杯奶油和一杯糖汁梨吃得精光，这时正用汤勺舀罐里的果酱吃。

做父亲的已经走开。

塞莱斯特抱起孩子亲了亲，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抱进他的房间让他睡了。接着她又回到餐厅，把餐桌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摆整齐，心里总是七上八落定不下来。

屋子里一片岑寂，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她把耳朵贴在主人房门上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再把眼睛对着锁眼看，只见主人在写什么东西，看样子很平静。

于是她回到厨房坐了下来，怕还会有什么事情冒出来，因为她已经嗅出点什么东西来了。

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天亮才醒。

她像每天早晨一样收拾起来，扫了地，擦了桌子，8点左右给勒莫尼耶先生煮咖啡。

可她不晓得主人会对她怎么样，不敢把咖啡端过去，只好等主人拉响绳铃再说，然而他一直没有拉绳铃。9点钟敲响了，接着10点钟也都敲过了。

塞莱斯特慌了，端上托盘朝主人屋子走去，心里怦怦直跳。到了门口她又站下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有。她敲了敲门，里边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她壮着胆推门进去，顿时哇地一声惊叫，手里托着的早点撒了一地。

勒莫尼耶先生就在房间的正中间掉着。脖子套在天花板的绳套上，舌头可怕地伸在外面，右脚的拖鞋吊在地上，左脚的拖鞋还穿着，一把翻倒的椅子一直滚到床边。

塞莱斯特魂不附体喊着跑了出来，周围的邻居闻声赶来，医生诊断人是在半夜上吊自尽的。

在桌子上找到给迪勒图尔先生的一封遗书，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我走了，小家伙托您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