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稼人倒是沉得住气，说：

“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

说完他接着干活。

邦当老妈妈做了忏悔并得到赦罪，也领了圣体。神甫走了，令人窒息的茅草屋里又只剩下两个女人。

这时拉贝开始打量起那快要咽气的老女人，心里在想会不会拖上很长时间。

天色渐渐晚了，风也凉爽起来，飕飕吹进屋里，墙上用两颗大头针钉住的一张埃比纳勒埃比纳勒：法国地名，以刊印民间版画闻名。画像被风吹得哗哗直飘。窗上的帘子原先是白色的，现在都已发黄，上面星星点点全都是苍蝇屎斑，这时好像在挣扎飘动，似乎想同老妇人的灵魂一起远走高飞。

老妇人木然不动，两眼总睁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似乎在等那近在咫尺，但迟迟不肯来的死亡。她已经在小口倒气，只听得喉咙里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呼声。这口气随时都会断，世界上也就少了那么一个谁也不会可惜的妇人。

天黑的时候奥诺雷回来了。他走到床前，看见母亲还活着，于是问：

“怎么样？”

问得就像过去母亲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问的那样。

接着他把拉贝打发走了，一边还叮嘱她说：

“明天5点钟一定得来。”

她回答说：

“明天5点钟来。”

果然天一亮她就来了。

奥诺雷还没有下地，正吃着他自己做的早饭。

拉贝问：

“怎么样，您母亲过去了没有？”

他眼角上皱起一道狡黠的折皱，回答说：

“好像还好了一点。”说完他就走了。

拉贝如坐针毡，走到垂死老妇人的床前，只见她还是那副老样子，双眼睁着，喘气有点不顺，不过脸色平静，两只手攥紧着搁在毯子外面。

拉贝看出来了，这恐怕得拖上两天，4天，甚至一个星期，她那吝啬的心不禁发憷，顿时怒火中烧，直恨这狡猾的家伙竟然耍起她来，也恨这老婆子怎么还不快死。

不过她还是干起活来，一边耐心等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邦当老妈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

奥诺雷回家吃午饭，他好像很开心，甚至还有点看人笑话的意思。他吃完饭又去收他的麦子，当然一切都称心极了。

拉贝已是气急败坏，她觉得这样溜掉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本该属于她，却被人家偷走了，而且也都是属于她的钱，却被人家偷走了。她真想，而且都要想疯了，掐脖子攥住这老母驴，这老顽固，这老不死的东西，稍微使点劲，这股微弱而急促，正偷她时间偷她钱的气也就断了。

接着她再一想觉得这有危险，脑子里又闪出了别的主意，只见她走到床前。

她问道：

“您是不是已经见到魔鬼了？”

邦当老妈妈喃喃说道：

“没有。”

于是拉贝开始聊起来，给老太太讲那些吓人的故事，心想这快要死的老妇人心灵脆弱，这样一讲就能把她得魂飞魄散。

她说，所有临终的人断气前几分钟，都会看到魔鬼出现来找他。魔鬼手持一把扫帚，头顶一口锅，嘴里哇哇大叫。一见到这魔鬼，人就完了，活不了多少时辰。她又一一说了某年某某女人看见魔鬼来找她，有约瑟芬.卢瓦泽尔，有厄拉莉.拉捷，有索菲.帕达尼奥，有塞拉菲娜.格罗皮埃。

邦当老妈妈终于害怕了，神魂颠倒，双手乱动乱摸，又想转过头去朝房间里边的角落看。

拉贝走到床脚突然不见了。她从衣橱里拿出一条床单裹在身上，又在头上扣了一只锅，锅底3只弯弯的短脚像3只角一样竖在上面。她右手拿一把扫帚，左手拿着一只白铁桶，猛地朝上一抛，让铁桶掉下的时候哐的响起来。

铁桶一下掉地上，哐啷一声巨响简直把人吓破胆，这时拉贝蹭地一下上了椅子，掀开挂在床端的帘子，整个人都露了出来，一边乱比划，一边尖声乱叫，整个脸都用铁桶遮着，还像木偶戏中的魔鬼似的挥舞扫帚吓唬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农妇。

垂死的老妇人心惊肉跳，射出的眼光简直就像疯了似的，拼着老命想抬起身来赶快逃走，肩膀和胸膛都已露出毯子了，然而她还是一声长叹倒了下来，最后咽了气。

拉贝不慌不忙地把东西一一放到原位，扫帚放到衣橱角上，床单塞进衣橱，锅放回厨房，铁桶搁到木板上，椅子靠到墙边上。接着像个行家似的，她把死人睁大着的眼睛合上，在床上摆了一只盘子，朝盘里洒了一点圣水，把钉在五屉柜上的黄杨木摘下浸到圣水里，然后双膝跪下，虔诚地为死者祈祷起来，这些祈祷的话都是她的老行当，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傍晚奥诺雷回家，看见她在祈祷，马上算出拉贝还赚了他1法郎，因为她只看了3天另1夜，一共应该是5法郎，而不是他要付的6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