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苏醒过来,可过了一会儿他才真正清醒明白过来,想起了是怎么回事。然而想起人家要杀死他,伤口也疼了起来,他又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把眼睛闭上,什么也不敢看了。过了几分钟他从惊慌中平静下来,心中也就琢磨起来。他既然大难不死,就能恢复过来。他觉得周身无力,人非常虚弱,但没有感到什么剧痛,只是觉得身上许多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似的难受。他又觉得人发冷,浑身湿透绷得紧紧的,仿佛被什么细带子捆了起来。他想身上湿漉漉是流血的缘故,一想到自己血管可怕地冒出红殷殷的液体,床上已是鲜血淋淋,他不禁惊恐万状簌簌发抖。想到自己又要看到这副惨相,他便六神无主了,使劲闭上眼,似乎他不想睁眼,眼睛偏偏自己要睁开。
德尼这时成了什么样子?十有八九逃走了。
可是,他,马朗博,他该怎么办呢?站起来吗?喊救命吗?然而他只要稍微动一动,身上那些伤口肯定又会裂开,身上的血就会流尽,自己也就没命了。
忽然他听见房间门被推开,他的心几乎停下不跳了。肯定是德尼过来,想把他彻底弄死。靠近腰部的地方一阵剧痛,疼得他直发颤。原来人家正轻手轻脚地用凉水给他擦洗。这么说人家发现这儿的罪行了,现在正护理他,抢救他。他顿时喜出望外,可是他心有余悸,不想让人看见他已经苏醒,于是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只用一只眼看。
他一眼认出,原来是德尼站在他身旁,就是德尼本人!天哪!他赶紧合上眼睛。
德尼!这时候他来干什么?他怀什么鬼胎?又有什么鬼主意?
他来干什么?想不到竟给他洗,把身上的血迹擦掉!他现在是不是马上去花园把他埋到地下10尺深的地方,不让人家发现?有没有可能把他拉到地窖,藏到酒瓶底下?
马朗博先生不寒而栗,连四肢都簌簌抖了起来。
他心中想道:“我完了,完了!”他没命地把眼皮夹紧,不敢去看这最后一刀怎么砍下来。然而这一刀没有砍下来,德尼这时却把他抱到床上,用床单把他裹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主人做药剂师还没有退休的时候,他学过包扎。
像他这样的内行人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疑神疑鬼了,他的仆人先是想把他杀死,现在却又在想办法抢救他。
这时马朗博先生软弱无力地轻声说话了,教德尼怎么做管用。
“洗和包扎都得用水,兑上皂角甙煤焦油!”
德尼回答说:“我知道,先生。”
马朗博先生睁开双眼。
床上,房间里,连凶手身上都已经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血迹,被砍伤的人躺在雪白的床单上。
两人只是四目对视。
马朗博先生终于先开口,柔声柔气地说:
“你可犯大罪了。”
德尼回答说:
“我正在将功赎罪,先生。只要您不告发,我准一如既往,忠心耿耿侍候您。”
此时此刻可不是惹仆人生气的时候,马朗博先生闭上双眼说道:
“我向您起誓,决不告发你。”
二
德尼把他主人救治好了。他日日夜夜不离病人房间一步,也不睡觉,给病人配药丸,兑药水,熬汤药,给他号脉,焦躁不安地数脉搏次数,照料病人眼疾手快,简直就像看护,而且实心实意,仿佛就是病人的儿子。
每时每刻他都要问上一句:
“怎么样,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马朗博先生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好点了,伙计,谢谢你。”
马朗博先生夜里醒来,常常看到仆人坐在他的椅子上直掉眼泪,只见他默不作声,悄悄擦眼睛。
退休药剂师从来没有受到这么好的关心照料,也没有得到这么细致的体贴。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暗自说:
“我一康复就把这无赖打发走。”
现在他的伤已经好了,正是养的时候,然而把企图杀害他的凶手打发走的事今天推明天总拖着。他心中想,谁也不会像这家伙那样关心照顾他,他抓住这伙计的把柄了,他把话说得很清楚,说他已经找公证人立了遗嘱,倘若再闹出什么事来,遗嘱就送法院告他。
他觉得这一手能保证他今后不会再遭谋杀,所以他思忖,最谨慎的做法是把这人留在身边,这样可以严密监视他。
从前他要进什么重要的药,总是优柔寡断,现在还是这迟疑不决的老脾气。
“时间还有的是。”他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