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向地里撒泥灰土的季节,才会有人下到这泥灰岩矿的坑道里去,剩下的日子这儿就成了埋葬丧家狗的地方。从这洞口走过的时候,常常可以听到里面发出狗叫声,或者哀哀惨然,或者狂吠怒嚎,或者累累绝望,凄恻悲怆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猎犬或者牧羊犬看到这哀声不绝的洞口,全都惊恐万状,立即远远躲开。人要俯身朝洞底看,就会有一股腐烂的臭气直冲鼻子扑来。
多少惨不忍睹的事情就发生在这幽幽黑洞里。
狗掉到坑底,在里面奄奄一息拖上十天半个月,在它之前先掉进的狗已经死去腐烂,成了它的食物,然而又有狗掉进坑底,比它粗壮,力气也肯定比它大。这时坑底下成了两条狗,全都是饥肠辘辘,眼睛发光。它们互相窥视、尾随,都在徘徊而又迫不及待。终于为饥饿所迫,它们厮打了起来,打了很久,真是你死我活,最后强的把弱的活生生地吞食了。
让皮埃罗“啃地皮”的主意一经定下,马上开始物色谁来把狗扔下去。负责除草的养路工答应跑一趟,但是要给他10苏钱。勒菲弗太太觉得这太过分了,住附近的一个学徒工说给他5苏就可以了,但还是嫌贵。罗丝倒是说过,不如她们自己把狗送到那儿去,这样狗在路上不至于受到虐待,而且也不会知道它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于是,最后决定等天黑以后她们两人一块儿去。
这天晚上给狗美美地吃了一顿肉汤,里面还加了一点黄油。狗把肉汤吃得精光,连一滴汤水都不剩,趁狗正高高兴兴摇尾巴的时候,罗丝把它捉住,然后放进围裙兜了起来。
她们穿过这一大片空旷地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活像是去人家地里偷庄稼。没有走多长时间她们就看到那泥灰岩矿,到了那里,勒菲弗太太先俯身听听底下是不是已经有狗在哼哼。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皮埃罗下去就它这一条狗。这时罗丝眼泪汪汪,抱起狗亲了一下,然后朝坑底下扔,两人又一起弯下身,竖起耳朵听。
一开始她们听见扑地响起沉闷的一声,接着便是尖尖的哀叫声,就同受伤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叫声一模一样,随后是一声声痛苦的喊叫,随后是绝望的呼叫,最后是哀求的叫声了,准是这狗在那儿仰头冲着坑道口,一声又一声地苦苦哀求。
狗在叫,噢!它在汪汪乱叫!
主仆两人又后悔,又惊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亡魂丧胆一般。她们撒腿就跑,罗丝跑得快,勒菲弗太太在后面直喊:“等等我,罗丝,等等我!”
这一夜她们尽在做阴森可怖的噩梦。
勒菲弗太太梦见她坐下准备吃饭,可她揭开汤罐盖,看到汤罐里盛的是皮埃罗,这狗噌地一下蹿了上来咬她鼻子。
她惊醒了,恍惚还听见那狗在汪汪直叫。她仔细听了听,原来是她糊涂弄错了。
她接着又睡,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大路上走,这路长得没有尽头,她一直走个不停。忽然她看见路中间有一只箩筐,是庄稼人背的那种大箩筐,扔在路上没人要了。一看见这箩筐,她顿时心胆俱裂。
可她还是去把箩筐打开,皮埃罗正蜷在里面,它一下拽住她手再也不肯松开,她吓得赶紧逃走,狗却夹紧尾巴一直吊在她胳膊上。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几乎都成了疯子,拔腿就朝泥灰岩矿跑去。
狗在叫,还在汪汪直叫,叫了整整一夜。勒菲弗太太呜咽了起来,用千百种温顺亲热的称呼喊那狗,而这狗,则扯着狗嗓门,叫出了一切缠绵悱恻的叫声。
她真想再看一眼这狗,心想一定要让这狗到死都得过上舒服日子。
她匆匆赶去找负责开采泥灰岩的掘井工人,把她这事对他说了一遍,那人一声不吭只是听,等她讲完了这才说:“您想要您的quin?这得要4法郎。”
她一下跳了起来,什么痛苦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4法郎!您不怕撑死?4法郎!”
那人回答说:“您想想吧,我得带上我的那些绳子、摇把到那儿架起来,带上我孩子一块下去,还说不定让您那只可恶的quin咬一口,这不都为您一时高兴,把那狗弄上来吗?当初就不该把它扔下去。”
她气呼呼地走了——居然开口要4法郎!
一回到家她就喊罗丝,把掘井工人开的价对她说了说,罗丝一向百依百顺,听完就说:“4法郎!这可是一笔大钱,夫人。”
接着她又说:“要不要给这可怜的quin扔点吃的?这样它就不至于饿死了。”
勒菲弗太太一听很高兴,欣然同意了。主仆两人于是拿了一大块抹了黄油的面包,立即过去。
她们把面包切成小块,一块接一块往下扔,两人还轮流对皮埃罗说话。狗吃完一块,马上汪汪叫起来,接着再要吃。
傍晚她们又来喂,第二天还来喂,天天都来喂,不过后来一天只来一趟。
可是一天早上刚扔进一小块面包,她们便听到坑道底下响起激烈的狗叫声,原来里面已经是两条狗了!有人也往里面扔了一条狗,而且是条大狗!
罗丝喊了一声:“皮埃罗!”皮埃罗汪汪叫起来,叫了一声又一声。于是她们接着扔东西,但是每一次她们都清清楚楚听见底下一阵混战,另外那条狗比皮埃罗粗壮,皮埃罗被咬得嗷嗷哀叫,扔进去的东西都被那条大狗吃了。
她们倒是说得很明白:“这是给你的,皮埃罗!”可说也白说,这都是明摆着的,皮埃罗什么也没有吃着。
主仆两人不知所措,相互看了一眼。勒菲弗太太尖酸刻薄地说:“我总不能把人家扔进去的狗全都喂起来,只好不管了。”
一想到坑底下的狗都得靠她来养活,她顿时心头火起,扭头就走了,没有扔完的面包接着拿走,一边走一边吃。
罗丝在后面跟着,不时用蓝围裙角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