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她一叫，桅杆便轻松而准确地移动起来。方形的桅底对准桅座的方孔降了下来，但是它却慢慢扭动了，这样，方底就难以插进方孔了，但我没有丝毫犹豫。我叫美谛停止了下降，自己上了甲板。我用一个旋转钩把复式滑车固定到桅杆上。我让美谛拉着绳，我自己下去了。我靠风灯的光看见桅底慢慢扭动着，直到它的四条边跟桅孔的四条边重合。这时美谛做了固定，然后回到了绞盘。桅底轻微地扭动着缓缓降下了剩余的几英寸。美谛再次用复式滑车调整了扭动，再次来到绞盘往下放。方形插进了方形，桅杆插进了桅座。

我大叫了一声，她跑下来看。在昏黄的风灯光里，我俩细看着自己的大作。我们彼此望着，两双手彼此寻找着，握到了一起。我俩的眼里都闪着泪光。

“世上无难事，”我评价说，“只要有心人。”

“奇迹在于成功。”美谛加上一句，“我难以相信那巨桅真的耸立起来，插好了；你竟然把它从水里取了出来，吊到了空中，放进了预定的位置。这是超人干的活儿。”

“而超人们还有许多发明。”我快活地说，然后便嗅了嗅空气。

我急忙看看灯，灯没有冒烟。我又嗅了嗅。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美谛突然明白过来。

我俩一起往扶梯跑去，我赶到她前面上了甲板，一股浓烟正从“狗窝”升降梯冒出。

“海狼没死。”我穿过浓烟跳了下去，对自己嘀咕道。

那舱里浓烟滚滚，我摸索而进。海狼的魔力对我影响太大，我很怕那瘫软的巨人会一下掐住我的喉咙，把我掐死。我犹豫了，赶快往回跑，逃上去的欲望驱赶着我；我却想起了美谛；浮现起船舱昏黄的光里的那一幕，那欢乐、红肿、湿润的褐眼在眼前闪过。我知道我不能回去。

我来到海狼的床位时，呛得快要窒息了。我伸手去找他的手，他躺着，一动不动。我的手一碰，他轻轻一动。我继续摸到他的毛毯下面。没有热，没有发火的迹象。但那使我盲目、咳嗽和喘气的黑烟肯定有个源头。我一时糊涂，在“狗窝”里乱蹿。后来我被桌子猛撞了一下，差点闭过气，才猛醒：一个不能动弹的人所能放火的地点只能够在他身边。

我回到了海狼的床位边，在那儿遇见了美谛。她在那令人窒息的烟雾里呆了多久，我无法猜测。

“回到上面甲板去。”我断然下令。

“但是，书呆子……”她抗议，一种怪怪的沙哑声。

“求你了！求你了！”我对她严厉地叫道。

她服从我，走了，可我一想，她要是找不到楼梯怎么办？我又追了上去，在升降梯下站住了。她说不定已上去了。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正好听见她在轻叫，“啊，书呆子，我迷路了。”

我发现她在后间壁的墙上摸来摸去。我半牵半抱，把她弄上了升降梯。清新的空气像甘露一样。美谛只不过有点虚弱晕眩，我让她躺在甲板上，自己又冲了下去。

烟雾一定是从海狼身边来的——对此我坚信不疑了，便直接往他的床位跑。我在他的毛毯里摸索时，一个滚烫的东西落到我手背上。我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然后我明白过来，他是从上铺底下的缝隙里点燃草垫的。他的左手还有能力这样做。垫子里潮湿的草从下面点燃了，却没有空气，因此这一段时间就一直冒烟。

我从床上拉出了垫子，垫子好像在空气里分解了，同时蹿出了火苗。我敲掉了床上还在燃烧的余草，然后冲到甲板上去呼吸新鲜空气。

“狗窝”正中燃烧的垫子上的火，几桶水就浇灭了。十分钟后，烟雾消散，我同意美谛下来。海狼已昏迷，但只需几分钟，新鲜空气就可以让他苏醒过来。我们在他身边忙碌，他做了个手势，要纸和铅笔。

“请别干扰我，”他写道，“我在笑。”

“我还是一块酵母，你看。”过了一会儿，他又写道。

“你只一丁点，我很兴奋。”我说。

“谢谢，”他写，“但是请想想看，我在死之前还会小多少！”

“可是我还活着，书呆子，”他写道，最后是个花体字，“我的思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楚，没有干扰，绝对集中，我在此处，又超出了此处。”

那话像是从坟墓的黑夜里发出来的，因为此人的陵墓就是他的躯壳。他的灵魂还在这样一个奇异的荒坟里飘舞着，活着。它还会活下去，飘舞下去，直到最后的联系中断。在那以后，谁知道它还会继续飘舞多久？活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