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第九卷 从崇高的黑暗走向崇高的黎明/五 黑夜过后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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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眉胥先生,带我回去,难道我就不再是现在的我了吗?不行。上帝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会改变主张。我离开,是最好的安排,而死是实现这种安排的最好的办法。上帝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愿你们快乐。愿彭眉胥先生永远拥有珂赛特。青春要伴以朝阳。孩子们,你们身边遍是丁香,还有黄莺,你们的生命像旭日照耀下的美丽的草坪,天上的喜悦充满你们的心灵。现在,我已是多余的,让我死吧。一切肯定都会好的。你们看,要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明白,我气数已尽。一个钟头以前,我昏迷过了一次。另外,昨天晚上,我喝完了这一罐的水。珂赛特,你的丈夫真好!跟着他,比跟着我要好得多。”

门口有声音。医生进来了。

“早安!再见了,医生,”冉阿让介绍说,“这是我那可怜的孩子们。”

马吕斯走近医生,只说了两个字:“先生?……”而是用他的神情完整地提了一个问题。

医生没有说什么,向他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这事使大家不愉快,”冉阿让说,“但,它构不成抱怨上帝不公平的理由。”

大家静默无言,心中都感到无比沉重。

冉阿让转身向着珂赛特,凝视着,仿佛要把她的形象永远带走。他虽然已经进入黑暗的深处,但看着珂赛特,便保持着活力。她那温柔的容貌使他苍白的脸发着光芒,墓窟因而也射出它的光彩。

医生给他诊脉。

“啊!原来,他等的是你们。”医生望着珂赛特和马吕斯,轻声说。

说罢,他凑近马吕斯的耳朵,轻轻加了一句:

“太迟了。”

冉阿让差不多一直在望着珂赛特。有时,他也安静地望望马吕斯和医生。他含糊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再活。”

忽然,他站了起来。这是临终前的一种挣扎。他稳稳地向墙壁走去。马吕斯和医生上来搀扶他,被他推开了。他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挂着的铜十字架,回转来,坐在床上,那动作是那样的自如,好像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他把十字架放在桌上,高声道:

“这就是伟大的殉道者。”

说着,他的胸部陷了下去,头摇晃了一下,手放在膝上用指甲抠着裤子的布,好像墓中一个沉醉的幽灵。

珂赛特呜咽着,扶着他的双肩,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后来我们到底听见了她的声音,那是一种伴着凄惶的口水和泪水的声音:“爸,不要离开我们!怎么能刚刚找回您就失去您呢?”

我们可以这样说,垂死挣扎有如蛇行,它是曲曲弯弯的,去了又来,走近坟墓而又回头走向生命。这是走向死亡的摸索过程。

半昏迷状态过后,冉阿让又恢复了一点气力。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要甩掉黑暗,随后,他几乎变得完全清醒了。他拿起珂赛特的一只袖子,在一角上吻了一下。

“医生,缓过来了!他缓过来了!”马吕斯喊起来。

“你们两个都好,”冉阿让说,“我告诉你们,是什么使我感到痛苦。彭眉胥先生,我感到痛苦的是您不肯动用那笔款。而那笔款千真万确是属于您夫人的。我要向你们说明,孩子们,也正为这一点,我才希望见到你们。英国产黑玉,挪威产白玉。这一切都写在这张纸上,你们过后会看到它。关于手镯工艺,我有一项发明,就是不用焊药将金属环焊死,而是让金属扣环接头的地方搭紧。这不但美观,而且节省了工价。你们知道,这是很赚钱的。这就是说,财产是属于珂赛特的。我讲这些是为了让你们安心。”

看门的人上楼来了。她通过半开的门向里面探望着。医生叫她离开。这个热心的妇人在离开之前还向这个垂死的人大声说:

“您需要一个神父吗?”

“我有了。”冉阿让说。

这时,他用手指着他头上方的某一处,好像那里有一个人。

可能,在冉阿让临终时,主教真的到来了。

珂赛特轻轻地把一个枕头塞垫在他的腰部。

冉阿让又说:

“请放宽心,彭眉胥先生,我恳求您大放宽心。那60万法郎是属于珂赛特的。如果你们不肯享用它,那我就白活了!我们做得很成功。我们的产品可以与德国被称作‘柏林’的首饰竞争,但是,它比不上德国的黑玻璃。一串打磨得精光的1200粒珠子,只三个法郎。”

我们所爱的人临终时,我们的眼睛会紧紧盯住他,似乎如此便可把他留住。珂赛特和马吕斯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要向这垂死的人说些什么。他们失望地站在他的跟前浑身颤抖。珂赛特的手被马吕斯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