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您是出不去了!现在,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街垒。是我引您到这儿来的,您知道!您也快死了。我可以肯定。可当我看到有人向您瞄准时,我又用手去堵了那枪口。实在可笑!我那样做,也只是想死在你的前头。我中弹之后便爬到这儿。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没有人来管我。可您不会知道我痛得多么厉害,有时,我不得不紧紧咬住衣衫。现在……好多了。您还记得我到您房子去的情形吗?我照了您的镜子。还有一次,在马路边碰到您,路旁还有好些女工。您大概全都不记得了。而对我来说却好像是昨天的事。那时的鸟儿唱得多好啊!您给了我100个苏,我说:‘我要的不是钱。’那枚钱币,您捡起来了吧?您并不是有钱的。我没有想到要告诉您,把它捡起来。那天,太阳很好,也不冷。您记得这些吗,马吕斯先生?啊!我快活极了!我们都快死了。”
她疯疯癫癫,那神情是那样阴沉,令人心碎。她的布衫撕裂了,伤口暴露着。她用那只被打穿的手捂着胸前的伤口,鲜血不住地涌出,犹如红葡萄酒涌出酒桶。
马吕斯望着这不幸的人,心里万分痛苦。
“啊!”她忽然喊道,“又来了。我出不了气!”
她提起布衫,把它紧紧地咬在嘴里,两腿僵直地伸在铺石路上。
这时,街垒上又响起了伽弗洛什那公鸡似的歌声。他正立在一张桌子上,忙着往步枪里压子弹,并兴高采烈地哼着一首当时的流行歌曲:
拉斐德一露面,
警察高声嚎:
“逃!逃!逃!”
爱潘妮欠起身子,仔细听着,随后对马吕斯低声说:
“这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会骂我的。”
马吕斯听罢,又想起父亲要他报答德纳第一家的遗嘱,心中越发痛苦了。他问道:
“您弟弟?谁是您弟弟?”
“伽弗洛什。”
“唱歌的那孩子吗?”
“对。”
马吕斯动了一下,想站起来。
“啊!您不要走开!”她说,“我的时间不会多了!”
她差一点坐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低,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她得停下来,喘口气。她把脸贴近马吕斯,表情奇特地说:
“您知道,我是不愿意捉弄您的。我口袋里有一封信,是您的。昨天就在我的口袋里。人家托我把它投进信筒,我扣下了。我不高兴您收到它。可等会再见面时,您会埋怨我。死后能见面,是不是?现在,您把信拿走吧!”
她用那只穿了洞、痉挛着的手抓住马吕斯的手,像是已不再感到疼痛了。马吕斯把手伸进爱潘妮的口袋里,里面果然有一张纸。
“拿去。”她说。
马吕斯拿出了信。她点着头,显出一副满意的样子。
“现在,为了答谢我,请答应我……”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您要我做什么?”马吕斯问。
“要先答应我!”
“我答应您。”
“答应我,我死之后,在我的额头上吻我一下。我能感觉到的。”
她让自己的头重新枕在马吕斯的膝上,合上双目,一动不动。马吕斯以为爱潘妮死了,长眠不醒了。不料,她又轻轻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笑容,然而,这种笑容是那样的幽深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只听她说:“还有,马吕斯先生,我想,老早老早,我就有点爱您……”
她再一次勉力笑了笑,然后,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