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卜吕梅街的柔情和圣德尼街的史诗/第五卷 结尾不同于开端/三 杜桑说得更为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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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杜桑说得更为生动

那园里,在靠铁栏门的地方,有一条石凳。为了挡住外人好奇的视线,在石凳旁边,他们栽了一排千金榆。这不妨碍一个过路人从铁栏门和千金榆缝里伸过手来,够到那石凳。

几天之后的一天黄昏时分,冉阿让上街去了。珂赛特独自坐在这石凳上,正想着心事。夕阳西下,树林的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着这位石凳上的少女。一种伤感的情绪紧紧包围着她,使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谁能说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秘力量引起的呢?

也许,是芳汀在这迷蒙的暮色之中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珂赛特站起身来,踏着被露水浸透的青草,像个梦游者,绕着园子慢慢地走着。她边走边凄声道:“这种时刻走在园里,非穿木鞋不可——搞不好就要伤风的。”

她回到了那条石凳边。

正要坐下时,她发现,在她原来坐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相当大的石头。它是从哪儿来的?

珂赛特望着那块石头,心里在琢磨,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它自己决不会跑到这里来。一定是什么人把手臂从铁栏门的缝里伸过来,把石头放在了这里。这个念头一出现,她便害怕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这回没有任何可疑的,石头摆在那里。她没有碰它,便连忙离开了,头也没敢再回。躲进房子之后,她立即关好靠阳台阶的门窗,推上板门、门杠和铁闩。然后,她问杜桑:“父亲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姑娘。”

(我们提到过杜桑的口吃。这样的事写过一次就够了,我想对此读者是谅解的。对人的这方面的缺陷一五一十加以记述,总是令人厌恶的。)

冉阿让喜欢思索和夜游,常常要到夜深才回家。

“杜桑,”珂赛特吩咐道,“夜里您一定要把花园的板门关好,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小铁件插在那些铁环里。”

“啊!放心好了,姑娘。”

在这些方面,杜桑是从不大意的。这一点,珂赛特也完全清楚,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得不嘱咐一句:

“问题是这儿过于偏僻!”

“这一点您说对了,”杜桑说,“如果有人来害我们,我们是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特别是先生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姑娘,您用不着害怕。每天,我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像铁桶一样。可我一想到我们是两个女人时,寒毛都竖起来了。想想吧,半夜里,许多男子汉进了你的屋子,嘴里喊着:‘不许出声!’他们蹿上来,割你的脖颈子。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死就死好了,反正你也明白,不死也无路可走;可怕的是那些人走上来碰你——那可不是滋味。并且,他们那些刀子,一定是钝得割不大动的!天主啊!”

“别再说了,”珂赛特说,“把所有的门窗统统关好。”

杜桑临时编出来的瞎话,把珂赛特吓得魂不附体。她对这个星期里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感到心惊肉跳。她甚至不敢吩咐杜桑:“你到石凳那边看一看,什么人放上一块石头!”惟恐打开了通往园子的门之后,那些男子汉会突然闯进来。她让杜桑把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好,从顶楼到地窖不漏过一处。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才战战兢兢回到卧室,牢牢闩好门,提心吊胆地睡下了。这一夜,她的眼前一直是那块石头,有时它大得像座山,且满是洞穴。

出太阳的时候——初升的太阳有一种本领,就是让人们嘲笑自己夜间曾有过的虚惊,而嘲笑的程度正好和有过的恐惧程度成正比——珂赛特一醒过来,昨天的惊扰犹如一场噩梦。她嘲笑自己快要成为一个胆小鬼了。她想,昨天之事与上星期晚上自以为听见园子里有脚步声是一样的,与看到烟囱的影子也是一样的。太阳的强光从板窗缝里射入,把花缎窗帘照得发紫。珂赛特的自信心完全恢复,思想中的一切虚惊全部消失。此时此刻,心中一直想的那一块石头也不见了。

“石凳上不会有什么石头,这与园里不会有什么戴圆帽的人的情形一样。那完完全全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她穿好衣服,下了楼,走进园子,跑向那石凳。霎时间,她觉得自己出了身冷汗。石头仍在那长凳上。

恐惧心情一闪而过。恐惧是夜间的事,白天,恐惧一下子便变成了好奇心。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搬开了那块相当大的石头。石头搬开后,露出一件东西,仿佛是一封信。

是一个白信封。珂赛特把那信封拿了起来。看这一面,没有姓名地址。看那一面,没有火漆印迹。信封敞着口,里面露出几张纸。

珂赛特把手伸到信封里面。这已不再是恐惧了,也不再是好奇心了——疑惑之心开始出现。

珂赛特小心地将信抽出。这是折叠得十分整齐的一沓信纸。每一张都编有页码。字体秀丽而纤细。没有写明收信人。是寄给什么人的呢?也许是给她的?因为它是被放在她坐过的那条凳上的。是什么人送来的呢?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控制住了珂赛特。她想把自己的眼睛从那几张在她手里抖动的纸上移开。她望望天空,望望街上,望望那些阳光照射下的刺槐,望望飞翔在邻居屋顶上空的鸽子,便把视线投入手中的信,她对自己说,她应该清楚那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