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第五卷 下坡/八 维克杜尼昂夫人为时尚花掉了35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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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维克杜尼昂夫人为时尚花掉了35法郎

芳汀看到自己可以自食其力,感到十分高兴。她从劳动中也享受到了生活的乐趣。她买了一面镜子,她又可以看看自己的青春容貌,尤其是自己那美丽的头发和美丽的牙齿了。她乐以忘忧,惦念的只是她的小珂赛特和可能有的前途。她几乎成了快乐的人了。她租了一间小屋子,用将得的工资担保,添置了些家具。这也许表明她那种轻浮的习气还没有散尽。

她从不对人说她结过婚,这样也就免得谈到她的小女儿。这一层我们已约略提到过。

起初,我们已经知道,她总是按时给德纳第家寄钱。她只会签名,不会写信,写信非得找人代笔不可。

她时常寄信。这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车间里,女工们开始窃窃私语,说她“天天寄信”,说她“举动古怪”。

天底下的诸多怪事之中,莫过于有很多人专爱探查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比如:“为什么那位先生总是去找那个棕发姑娘呢?”“为什么那位先生每到星期四总不把自己的钥匙挂在钉子上呢?”“为什么那位先生总走小胡同呢?”“为什么那位太太总是不到自家门口就下马车呢?”“为什么那位太太信笺匣满满的,却又派人去买一扎呢?”他们对任何一件小事都不放过。为了揭开所谓谜底,他们不惜花费许多金钱、时间和心血,而这些破费有时会超过做十件善事之所需。他们并不图得到任何报酬,只图痛快一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们可以从早到晚,一连几天地尾随这个男人或那个女人。在街角和胡同里的门洞下面,在黑夜里,冒着寒气,冒着雨淋,他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窥伺几个钟头。他们买通中间人,灌醉马车夫,收买女招待,串通看门人。这样干究竟为了什么呢?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他要看见,要知道,要让自己的消息灵通起来,让自己洞察隐情的欲望得到满足。而一旦隐情被识破,秘密被揭露,疑团被解开,带来的却是决斗、破产、倾家等大祸,而他们对此麻木不仁。他们的兴趣在于“发现一切”、“揭穿一切”。这多么可悲呀!

某些人刻薄待人仅仅是为了饶舌的需要。与人的会晤,客厅内的促膝谈心,候见室里的飞短流长,对这些人来说皆是耗柴的壁炉,那里需要许许多多的燃料,那燃料不是别的,而是他们的街坊四邻。

芳汀成了这些人打探的对象。另外,很多女人还忌妒芳汀美丽的金发和漂亮的牙齿。

不错,有人看到了,芳汀在车间里和大家一道干活时,常常转过头去,悄悄擦掉眼泪。那是她思念自己的孩子,也许,还想起了她爱过的那个人。

摆脱旧恨是需要一个痛苦的过程的。

不错,有人看到了,她每个月至少要寄两封信,同一个地址,信上还要贴上邮票。有人竟把那地址找来了:“孟费梅客店主人德纳第先生。”那个替芳汀写信的人,是个喝了酒便能把一切告诉别人的家伙。于是,有人就把他请到酒店去。这样,他们打探到芳汀有个女儿。据此,他们推断芳汀肯定是“那种女人”。有个长舌妇竟到孟费梅跑了一趟,并且找到了德纳第夫妇。回来时她说:“我花掉了35法郎,可我心里畅快了。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这个长舌妇是维克杜尼昂夫人,一个母夜叉。她称得上人间贞操的守护者。她现年56岁,既老又丑。声音颤抖,性情诡谲。这种人也年轻过,真是怪事。九三年,那时她正值芳龄,她嫁给了一个修士。那修士原是圣伯尔纳的信徒,当时戴上红帽子,变成了雅各宾派。他让她受了不少折磨。这未亡人想念着亡夫,但无情的本性难改。她粗野、泼辣、锋利、多刺而且几乎带毒。这是一棵被僧人践踏过的荨麻。到复辟时代,她变得很虔诚,对上帝的信仰非常强烈,这样,神甫们不再追究她那当修士的亡夫并原谅了她。她有一份不大的财产,早已大吹大擂地捐给了一个宗教团体。她因此受到阿拉斯主教教区的尊敬。这位维克杜尼昂夫人去了一趟孟费梅,回来时说:“我见到了那孩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到这时,芳汀在厂里已经干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车间女管理员找到芳汀,交给她50法郎,说是市长先生交过来的。这位管理员还通知芳汀,她已被解雇,并说按着市长的命令,她需离开她的家乡。

这正是德纳第婆子要求她由6法郎增加到12法郎后,又提出由12法郎增加到15法郎的那个月。

芳汀窘极了。她还欠着房租和家具的钱,50法郎远远不够,所以她无法离开。她向管理员提出请求让她继续留在车间,但女管理员却叫她立刻离开。芳汀毕竟只是一个手艺平常的女工,工厂不是非有她不成。对她来说,那种侮辱让她无法忍耐,失业还在其次。但她也毫无办法,只得离开车间,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的过失,如今已众所周知了。

她感到自己没有勇气说一个字。有人给她出主意,要她去见市长先生,她不敢。市长先生给了她50法郎,这说明他为人厚道,撵她走,说明他为人正直。在这项决定下,她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