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补一句,我把这茬事给忘了。米尔斯小姐已经坐船走了,朵拉和我曾去格雷夫岑德的一条去东印度的大商船上为她送行。我们吃了腌姜、番石榴,以及其他这一类的美食后就和米尔斯小姐分开了。米尔斯小姐在后夹板的帆布椅上哭泣,臂下夹着一本崭新的大日记本;她要把被对大洋冥思默想以及随之而生的新感受全郑重写进去。
爱妮丝说,她恐怕我已把她形容成一个得让人讨厌的人物了,可是朵拉马上予以纠正。
“哦,不对!”她对我摇着她的鬈发说道,“完全是赞美。他那么看重你的意见,我都很怕了。”
“我的好意见不能加强他对他认识的某些人的感情,”爱妮丝笑着说,“那不值得他们听。”
“可是,请你把那些意见给我吧,”朵拉用诱人的态度说道,“如果你能的话!”
我们对朵拉想要人喜欢的心情加以嘲笑。朵拉说我是只大笨鹅,她根本不喜欢我。那个夜晚就这么轻飘飘地很快飞逝了。马车接我们的时间到了。我一个人站在火炉前时,朵拉悄悄溜了进来,依惯例给我临别前那可爱的一吻。
“如果我很久以前就和她交了朋友,大肥,”朵拉用她那小小的右手漫无目的地摸着我的纽扣说道,她那晶莹的眼光更加亮闪闪的了,“你难道不认为我会更聪明一点吗?”
“我的爱人!”我说道,“什么样的胡说啊!”
“你认为这是胡说?”朵拉根本不看着我就很快说道,“你相信这是胡说?”
“我当然这么相信!”
“我忘了,”朵拉仍然把那只纽扣转来转去地问道,“爱妮丝和你什么关系,你这亲爱的坏孩子?”
“没有血缘关系,”我答道,“但我们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上我?”朵拉开始转着我外衣的另一粒纽扣说道。
“也许因为我一看见你就不能不爱上你,朵拉!”
“如果你根本就没见过我呢?”朵拉转着另一粒纽扣说道。
“如果我们根本就没出生呢!”我高兴地说道。
我无言地欣赏着那沿我外衣的一行纽扣上移的那只柔软小手,看那偎在我胸前的成束长发。还有那随着漫无目的移动的小手而轻轻抬起又垂下的眼睫毛,我不知道她这时在想些什么。终于,她抬起双眼与我相顾,她踮起脚,比平常更沉默地给了我可爱的吻——一次,两次,三次——这才走出了房间。
又过了5分钟,她们俩都回了。朵拉刚才那罕见的沉默神气一扫而光。她高高兴兴地坚持要吉普在车来之前把全套把戏表演一番。这表演用了一些时间(与其说花样多,不如说由于吉普不听话),直到门前响起车声,还没结束。爱妮丝和她匆匆忙忙但亲亲热热地告别,朵拉答应给爱妮丝写信,她说爱妮丝不会嫌她信写得一塌糊涂;爱妮丝也答应给朵拉写信;她们在车门前再次告别。然后,不顾拉芬尼娅小姐的劝告,朵拉又跑到车窗前第三次向爱妮丝告别,并叮嘱爱妮丝写信,又一面对坐在前面的我摇她的鬈发。
马车将把我们留在考文特花园附近,我们将从那里搭另一辆车去海盖特。我迫切盼着换车时那段步行,好听爱妮丝对我称许朵拉。啊!那是什么样的称许呀!她是怎样亲切热情而坦白真诚地夸我十分珍惜的心上人啊!她是怎样细心又不盛气凌人地提醒我对那孤儿的责任啊!
我从没像那天晚上那样对朵拉爱得如此深、爱得这般切。我们第二次下了车,沿着通往博士家的安安静静的大路在星光下走着时,我告诉她,这都是她的功劳。
“你坐在她身旁时,”我说道,“你就像是我的保护神那样是她的保护神,你现在也是的,爱妮丝。”
“一个可怜的神,”她说道,“但是忠实的。”
她那清晰的声音直入我心底,我不禁很自然地就说道:
“我今天觉得,那种只属于你的快乐,爱妮丝(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拥有它),已经恢复了,我开始希望你在家里快活一点了吧?”
“我自己觉得快活些了,”她说道,“我很快活,无忧无虑。”
我看着那张仰望上空的亮丽面孔,我觉得在那些星星下它显得非常高贵。
“家里并没什么变化。”爱妮丝过了一会儿说道。
“再没又提到,提到,”我说道,“——我不想让你难过,爱妮丝,不过我忍不住想问——提到我们上次分别时谈到的事吗?”
“没有,还没有。”她回答道。
“我对这事非常担心。”
“你应该少为那事担心。记住,我终究对单纯的爱心和真理有信心。别为我担心,特洛伍德,”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我决不做你生怕我会做的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