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又哭又叫,抽泣和恐惧让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他死死地抱紧他父亲的脖子。那位想让孩子活得稍稍长久一点的父亲,努力把小孩的双手从脖子上扒下来,把他递给其他跪在远处的人。可是那个孩子的尖叫和父亲的动作惹火了那只野兽。它突然而短促地嗥了一嗓子,用爪子一下砸扁那孩子,一口把孩子父亲的颅骨给咬碎。
见此情景,其他的狮子全都扑向了基督徒。有几个女人惊声尖叫,抑制不住恐惧,然而她们的尖叫却隐没在了从看台上响起的暴雨般的掌声中。
掌声很快消逝,让位给了对角斗场沙地上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的迫切迷恋——头颅消失在张开的大嘴里,肋骨骨架被扯裂,就像一推之下大开的门户一样被扔到了一边,被拽出体外的心肺脏器落在沙地上。骨头被巨大的狮子咬得嘎吱嘎吱脆响。有的狮子叼住猎物的躯干,或者身躯径直在角斗场内穿行,仿佛是在寻找一个静悄悄的地方,好能悄悄地大块朵颐一番。有几头狮子缠在一起角力起来,使圆形露天剧场充塞着打雷一般的吼声。民众从椅子上起身。有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而拥上了过道,被挤压得紧紧的,差点窒息。似乎激情会把乌压压的观众给掀到沙地上去,让他们和狮子们一起大施杀戮。那时候的声音是非人类的尖叫,有时候又是飓风般的掌声,有时候是猎食者们的吼叫,咆哮,磨牙和嗥叫的声音,有时候却仅仅是呻吟。
恺撒精神高度集中,翡翠贴到了眼睛上。佩特罗尼乌斯的眼神带着厌恶和鄙视,基隆早早就被迅速抬出了竞技场。一群群新的蒙冤者们从笼子里涌出,被鞭赶进角斗场。
使徒彼得在圆形露天剧场的高处,在最后一排俯视着这川流不息的蒙冤者们。没有人向他看去。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表演。他站了起来。就像曾经在科涅利乌斯的酒庄为那些即将被捕的人祝福,在他们头顶上划出十字架的形状那样,他现在为那些正在野兽口中失去生命的人们祝福,他将十字架悬在他们的鲜血之上,悬在他的磨难之上,他们的尸身变成了一堆失去形状的皮囊,他们的灵魂已经升离了鲜血浸染的沙地,他们中有几位抬眼望向他,看见十字架,他们微微笑了,他们的脸庞在瞬息之间亮堂了起来,使徒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主!”他在内心呐喊道。“你将完成大业,因为我的这些羔羊们正在为了你的荣耀和你的道而赴难!你任命我做他们的牧羊人,那么现在我把他们交给您了,清点他们的人数吧,主,治疗他们的创伤,抚平他们的悲痛,比起他们在这里所受的煎熬,等他们和你在一起时,给予他们更大的幸福吧!”
他向他们道别,一群接着一群,用十字架的符号和对他们不亚于亲生子女的爱,将他们送走。他知道,他正把他们直接交到基督的手里。
忽然,恺撒发出了新的命令,不知是不是他只想保证这场演出超越以往在罗马上演过的任何一场,还是由于他自己完全沉迷在了这场演出中,他对着城防长官耳语了几句,城防长官立刻走到兽笼前。连百姓们也吃惊地看着栅栏升高,估摸着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每一种肉食猛兽都奔向了角斗场。从幼发拉底河流域而来的老虎,努米底亚的黑豹,熊,狼,鬣狗和胡狼将这个人山人海的竞技场变成了一个扑满了毛皮的地方,那些毛皮有条纹的,有黄色的,有茶褐色的,有大红色的,有棕色的,还有带斑点的。整个角斗场随着一群乱吵吵地打着滚,翻着身儿的丛林野兽而骚动翻腾。这幅场面失去了现实的表象。它变成了一场血的盛宴,一幅可怕的幻境,以及一个疯子脑子里的骇人噩梦的结合物。它让人受不了,百姓们消受不了更多的了。在吼声,嚎叫声和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合鸣的声音里,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尖叫:观众席的长凳上处处都有再也受不住,开始尖叫的女观众。人们脸色变黑,他们开始感到害怕和不安,就仿佛在面对无法想象却又吓人的事物,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声音开始叫嚷:“够了!够了!”
然而,把野兽们放进来容易,赶出去难。可是,恺撒却心血来潮,难得地看到了一个肃清角斗场和吸引百姓注意力的机会,竞技场内的每一条过道上都满满当当地全是黑黢溜光的努米底亚弓箭手。他们手握弓箭,头插羽毛,耳戴金耳环,一身番邦打扮,人们立刻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欢快地向他们大声打着招呼,他们则沿着竞技场的边缘列好阵势,搭箭上弦,开始向兽群射去。